第一章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声更加震耳欲聋、毫无掩饰的枪响！“砰——！”

声音来自侧上方！

紧接着，是子弹击中肉体的闷响和一声痛苦的惨叫。

爱德华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的枪手额头上多了一个恐怖的血洞，眼睛瞪得极大，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里的枪也摔落在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

爱德华剧烈地喘息着，抬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对面大楼的二层，一扇破碎的窗户后，站着一个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以及……那一头即使在阴影中也无比扎眼的、如同火焰般的橙色短发。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夸张的长枪，枪口还冒着细微的青烟。他似乎通过瞄准镜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况，然后随意地将长枪扛在肩上，转身消失在窗口的阴影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嚣张的从容。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

爱德华僵在原地，握着那把空枪的手抖得厉害，天蓝色的瞳孔因为过度震惊而收缩。

劳埃德·海托普？！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救了他？

巨大的困惑和劫后余生的剧烈情绪冲击着他，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街道另一端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幸存的袭击者见势不妙，立刻发出撤退信号，迅速拖着伤员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如同潮水般退去。

很快，警方和塞西莉娅家后续赶来的安保人员控制了现场。爱德华被扶起来，披上毯子，有人在他耳边焦急地询问着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清。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那扇空荡荡的破碎窗户，仿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医护人员检查了他的情况，除了一些擦伤和撞击造成的淤青，并无大碍，主要是受到惊吓。他拒绝了立刻去医院的建议，坚持要先处理现场事宜。

警察在做笔录，爱德华机械地回答着问题，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那个橙发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他。绝对不会错。

即使多年未见，他也绝不会认错那个身影，那种我行我素、仿佛任何时候都能掌控全局的混蛋气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伦敦？又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还带着那样一把……显然是专业级别的狙击步枪？海托普家的产业虽然涉及领域广泛，但绝不包括……雇佣兵或者杀手吧？莱昂纳多叔叔虽然行事不羁，但也不至于……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

处理完最基本的现场事宜，爱德华坐进另一辆赶来接他的车里，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枪械的触感和扣动扳机时的空响感，而额头上那个血洞和那双惊骇的眼睛更是不断闪现。

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而救了他的，竟然是……劳埃德·海托普。

这简直比遭遇袭击本身更让他感到荒谬和……心神不宁。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他并没有劳埃德的联系方式，毕业之后，他们就彻底切断了所有关联。他甚至不知道劳埃德是否还在英国。

他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塔拉·海托普的电话。塔拉毕业后进入了剑桥大学继续攻读生物工程博士，同时似乎也开始参与家族生物科技方面的业务，两人在一些非正式的学术交流场合遇到过几次，保持着一种冷淡但礼貌的联系。比起联系劳埃德那个混蛋，向塔拉询问显然更符合逻辑。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塔拉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轻微的仪器声响。

“塞西莉娅。有事？”

“塔拉，”爱德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抱歉打扰你。我想请问一下……劳埃德，他最近在英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塔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劳埃德？他上周从慕尼黑回来了。父亲让他处理伦敦这边的一些业务交接。你应该直接联系他本人询问日程。”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业务交接？海托普家在伦敦确实有不少产业，金融、地产、甚至一些新兴科技投资都有涉足。劳埃德来伦敦并不奇怪。但是……

“我……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爱德华有些艰难地说出口。

“哦。”塔拉的反应很平淡，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需要我发给你吗？”

“……好的，谢谢。”

“稍等。”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后，“发到你手机了。还有事吗？我这边还有一个实验数据需要记录。”

“没了，谢谢。打扰了。”

“不客气。另外，”塔拉顿了顿，语气似乎微妙地加重了一点，“伦敦最近不太平，某些区域的并购案触及了旧利益集团的核心。注意安全，塞西莉娅。”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爱德华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塔拉的话听起来像是普通的提醒，但又似乎意有所指。她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只是基于商业情报的常规判断？

很快，一条短信进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爱德华盯着那串数字，心脏莫名地加快了跳动。他几乎能想象出这个号码的主人那副嘲弄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拨通了这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爱德华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引擎轰鸣。

“谁啊？最好有正经事，老子正忙着呢。”

爱德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说话？啧，骚扰电话？”那边的语气变得恶劣起来，似乎准备挂断。

“劳埃德。”爱德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听起来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风声和引擎声都仿佛变小了。短暂的沉默后，劳埃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掺杂着惊讶、玩味，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爱德华无法分辨的情绪。

“……哟。真是稀客啊。”他拖长了调子，“爱德华·塞西莉娅？牛津的高材生、塞西莉娅家的宝贝继承人，怎么会想起给我这种‘小混混’打电话？该不会是按错了吧？”

还是那种熟悉的、令人火大的嘲讽腔调。

爱德华握紧了手机，尽量忽略心头的悸动和恼怒：“刚才……在金融城，是不是你？”

“金融城？”劳埃德嗤笑一声，“那种满是铜臭味的无聊地方？我去那儿干嘛？找不自在吗？”

他否认了。

但爱德华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那种语气里的刻意回避和戏谑，他太熟悉了。

“我看到你了。”爱德华坚持道，声音微微提高，“对面大楼二层，拿着狙击步枪。那个人是你，劳埃德·海托普。”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然后劳埃德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玩世不恭了：“哇哦，狙击步枪？听起来真刺激。爱德华，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还是说……”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恶劣的暗示，“……想我想得出现幻视了？”

“你！”爱德华气得脸颊发烫，天蓝色的眼睛里燃起怒火，“我没空跟你开玩笑！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在哪里关你屁事？”劳埃德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们很熟吗？爱德华·塞西莉娅副会长？或者说……牛津的高材生大人？”

这充满疏离和讽刺的称呼，像一根冰刺，扎得爱德华心脏微微一缩。是啊，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连朋友都算不上。毕业那天的无声告别，早已为那段混乱纠缠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对方？

爱德华抿紧了唇，一时语塞。

听筒里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和那边呼啸的风声。

半晌，劳埃德似乎轻轻啧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那种该死的、漫不经心的调调：“行了，没事我就挂了。忙着呢。”

“……等一下。”爱德华脱口而出。

“又怎么了，大少爷？”劳埃德不耐烦地问。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谢谢。”

不管劳埃德承不承认，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救了他是不争的事实。

电话那头传来劳埃德明显愣住的声音，随即是他仿佛听到什么惊天笑话般的爆笑：“哈哈哈哈哈……谢我？爱德华，你果然是被吓傻了吧？谢我什么？谢我没在你毕业纪念册上写‘祝你早日变成无聊透顶的老古董’吗？”

他还是不承认。

但爱德华不再追问了。他了解劳埃德，如果他不想说，再怎么逼问也没用。

“无论如何，”爱德华的声音低沉下去，“谢谢你。”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率先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车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伦敦街景，心情一片混乱。

劳埃德·海托普。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他生命里的一个悖论。每一次出现，都会将他精心维持的秩序搅得天翻地覆。

而这一次，他甚至救了他的命。

电话另一端，伦敦某条僻静的街道旁，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车停在路边。劳埃德·海托普跨坐在车上，一条长腿支地，手里还拿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他摘掉头盔，露出一头凌乱的橙色短发，金色的眼眸望着金融城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他确实刚从那边过来。那把改装过的精密国际AXMC狙击步枪此刻正拆解放在他身后特制的行李箱里。

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爱德华。

他回来伦敦确实是为了处理家族事务，一些见不得光的、需要强硬手段去“梳理”的灰色地带业务，这向来是他的“专长”。今天只是恰好收到一点风声，说有人可能要对塞西莉娅家的人不利——塞西莉娅家最近动作频频，触动了某些老牌势力的奶酪。他鬼使神差地带了装备过去，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情况，却没想到撞见那么惊险的一幕。

看到那个冰棍儿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吓得手忙脚乱连保险都快打不开的蠢样子……他的心脏差点停跳。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幸好，赶上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的气息涌入肺部，却无法平息内心的躁动。

几年不见，那个冰棍儿好像更……他妈的吸引人了。即使隔着狙击镜，那份惊慌失措下的苍白和脆弱，以及最后捡起枪时那股孤注一掷的倔强，都该死地戳中他某个点。

可他明明应该讨厌这家伙的不是吗？讨厌他的规矩，讨厌他的冷漠，讨厌他那种永远高高在上、仿佛不染尘埃的姿态。

为什么偏偏是他？

劳埃德吐出一口烟圈，金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自嘲和郁结。

他拿出另一个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他的声音变得冷硬而简洁，“查清楚了吗？今天动手的是哪边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