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汇报声。

劳埃德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嘴角却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蝮蛇’？呵，真是活腻了。我老爸知道了吗？……嗯，行，那就按规矩办。让他们彻底记住，动海托普家的‘合作伙伴’是什么下场。”

他特意加重了“合作伙伴”几个字，仿佛在为自己出手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挂断电话，他将烟头碾灭，重新戴上头盔，引擎发出咆哮般的轰鸣。

他和爱德华·塞西莉娅，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今天出手，不过是因为……因为塞西莉娅家是海托普家重要的商业伙伴，对，就是这样。他劳埃德·海托普可没有那种多余的好心肠去管一个“前室友”兼“死对头”的死活。

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清楚地知道，这完全是自欺欺人。

黑色机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车流，很快消失在城市错综复杂的脉络之中。

另一边，爱德华回到了塞西莉娅家在伦敦的宅邸。阿尔弗雷德和伊莎贝拉已经得知了消息，早已焦急地等在客厅。

“爱德华！”伊莎贝拉看到他，立刻快步上前，担忧地打量着他，“上帝保佑，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她轻轻抚摸着他脸颊的擦伤，眼眶泛红。

“我没事，母亲，只是一点小擦伤。”爱德华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背。

阿尔弗雷德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灰蓝色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简直是无法无天！”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在金融城核心地带公然袭击！警方那边怎么说？”

爱德华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略去了关于劳埃德的那部分，只说有不明身份的人介入，击毙了主要枪手，吓退了袭击者。

“不明身份？”阿尔弗雷德眉头紧锁，“会是谁？我们最近的并购案确实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但‘蝮蛇’……他们应该没这个胆子直接动手，背后肯定还有人。”他沉吟片刻，看向爱德华，“你这段时间出门必须加派保镖，我会让安保部门重新评估风险。还有，和HT生物科技的那个联合投资案，暂时放缓节奏。”

HT生物科技，正是海托普家族控股的核心产业之一，也是本次塞西莉娅家意图合作的对象。爱德华闻言，心头微微一动。父亲在这个当口提起放缓与海托普家的合作，是巧合，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是，父亲，我会处理。”

回到自己的房间，爱德华疲惫地脱下破损的西装，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脑海中的纷乱思绪。额头上那个血洞，冰冷的枪械触感，还有那个逆光而立的橙色身影……交替浮现。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

为什么偏偏是劳埃德？

为什么在他试图将过去彻底埋葬，安心扮演塞西莉娅家继承人的时候，他又要以这样一种强势而突兀的方式闯回他的生活？

还救了他。

这份救命之恩，像一道新的枷锁，捆住了他，也搅乱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洗完澡出来，他拿起手机，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发过去一条短信。

【今天的事，我会保密。再次感谢。】

短信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复。

爱德华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伦敦的夜空。城市的霓虹灯光模糊了星辰，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看不清方向。

几天后，爱德华脸上的擦伤基本消退，但那次袭击的影响远未结束。安保级别提升到了最高，他出行变得更加不便，但也无可奈何。与HT生物科技的合作案按照阿尔弗雷德的指示暂缓，但前期准备工作并未停止。

这天下午，他正在书房审阅合作案的详细计划书，助理内线电话进来：“塞西莉娅先生，海托普先生的助理刚才来电，询问合作案进展，并表示海托普先生希望明天能与您面谈，地点可以由我们定。”

海托普先生？是指莱昂纳多叔叔，还是……？

爱德华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哪一位海托普先生？”

“对方说是劳埃德·海托普先生。他全权负责此次与我们的接洽。”

果然是他。

爱德华沉默了几秒。该来的总会来。以工作的名义见面，似乎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途径。他需要弄清楚劳埃德的目的，也需要……亲自确认一些事情。

“回复他们，可以。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地点就在公司会议室。”

“好的，先生。”

挂断电话，爱德华却再也看不进任何文件。明天……就要见到他了。时隔多年的正式见面。他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公事公办的冷漠？还是……

他烦躁地合上文件夹，揉了揉眉心。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爱德华准时出现在塞西莉娅集团总部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他穿着熨帖的深蓝色西装，淡蓝色长发束在脑后，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提前吩咐好了接待流程，一切都必须符合最高规格的商业礼仪。

十点整，会议室的门被准时推开。

先进来的是劳埃德的助理，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随后，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爱德华抬眸望去，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劳埃德·海托普同样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剪裁却比爱德华的更加随性不羁，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随意敞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没有打领带。橙色的短发似乎精心打理过，少了些学生时代的凌乱不羁，多了几分成熟的锐利。他看起来更高大了一些，肩膀更宽，包裹在西装下的身体蕴含着某种蛰伏的力量感。

几年不见，时光将他身上那份痞气打磨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和具有侵略性。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金色的眼眸像鹰隼一样，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爱德华，目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某种爱德华读不懂的深意。

“劳埃德·海托普。”他主动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加低沉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商业场合惯有的、却又不那么真诚的礼貌微笑，“久等了，塞西莉娅先生。”

他伸出手。

爱德华站起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出手与他交握：“爱德华·塞西莉娅。欢迎，海托普先生。”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劳埃德的手掌干燥而温热，带着薄茧，力道很足，仿佛无意间透露着主人的力量和控制欲。

“请坐。”爱德华示意道。

劳埃德随意地在爱德华对面的位置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己的地盘。“塞西莉娅集团果然名不虚传，气派。”他环顾了一下装修奢华的会议室，语气听起来像是恭维，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过奖。”爱德华淡淡回应，示意助理开始会议流程。

接下来的时间，主要是双方团队就合作案的细节进行沟通和讨论。劳埃德带来的团队专业而高效，提出的问题也相当犀利。劳埃德本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插话，提出的观点却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展现出与他外表不符的商业头脑和敏锐度。

爱德华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应对，之前的紧张和杂念在专业的交锋中暂时被压下。他再次意识到，劳埃德·海托普绝不仅仅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他在慕尼黑工大取得的成就和莱昂纳多对他的重用，并非没有道理。

会议进行到中途，暂时休会片刻。

助理们收拾文件暂时离开会议室，去准备咖啡茶点。宽敞的会议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爱德华和劳埃德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爱德华低头假装整理文件，能感觉到对面那道毫不掩饰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般灼人。

“啧，”劳埃德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几年不见，冰棍儿，你装模作样的功夫倒是见长啊。”

爱德华整理文件的手指一顿，抬起头，天蓝色的眼眸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冷静地反驳：“海托普先生，我们现在是商业会晤，请注意你的措辞。”

“商业会晤？”劳埃德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搭在会议桌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所以，在商业会晤上，救命恩人连一句真诚的谢谢都得不到？只会得到‘海托普先生’这种冷冰冰的称呼？”

他果然还是提了。

爱德华的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天的事情，警方还在调查中。”

“哦？还在调查？”劳埃德笑得更加恶劣，他从西装内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推到爱德华面前。

那是一枚黄铜弹壳。

“.338拉普马格南，”劳埃德用指尖点了点那枚弹壳，金色的眼睛紧盯着爱德华，语气玩味，“精准国际AXMC的标准配弹。那天打爆那个杂碎脑袋用的就是这个。喜欢这个‘调查’证据吗，爱德华副会长？”

爱德华的目光落在那枚闪着冷光的弹壳上，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这种弹壳，在苏格兰的靶场上见过。劳埃德竟然就这么……把它拿了出来？这个疯子！

“你！”爱德华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惊怒，“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把它收起来！”

“怕什么？”劳埃德浑不在意地靠回椅背，甚至悠闲地转了一下椅子，“又没人看见。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爱德华微微泛红的耳尖，“……你其实很担心我？”

“荒谬！”爱德华猛地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被他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气得够呛，“劳埃德·海托普，如果你是来认真谈合作的，我欢迎。如果你是来捣乱的，恕不奉陪！”

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劳埃德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轻易就能撩拨起对方所有情绪的时刻。他摆摆手，语气像是安抚又像是挑衅：“行行行，谈合作，认真谈。别生气嘛，爱德华，开个玩笑而已，这么不经逗。”

这时，助理们端着咖啡和茶点回来了。爱德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重新坐下，恢复了冷峻的表情，只是天蓝色的眼眸里依旧残留着未散的愠怒。

劳埃德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会议继续进行。但爱德华发现，自己很难再完全集中注意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带着审视，带着玩味，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他心慌意乱的侵略性。

劳埃德不再刻意挑衅，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干扰。他偶尔提出的问题，角度刁钻，让爱德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两人之间的交锋，看似专业冷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终于，会议结束。初步的合作框架基本达成共识，后续细节需要团队进一步对接。

双方起身，再次公式化地握手。

“期待与塞西莉娅集团的合作。”劳埃德微笑着说，手掌却若有似无地在爱德华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爱德华像是被电到一般，猛地抽回手，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

劳埃德像是没看到他的反应，带着自己的团队，心情颇好地离开了。

爱德华独自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而暧昧的触感。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劳埃德坐进一辆嚣张的黑色跑车，绝尘而去。

这个男人，比以前更加危险，更加难以捉摸。

而他救了他的命，手握着一个他无法否认的秘密。

他们的关系，似乎走向了一个更加复杂和不可预测的方向。

爱德华轻轻叹了口气，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和劳埃德·海托普之间，注定无法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