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周，伦敦的上流社会目睹了一场堪称教科书级的危机公关和形象重塑。

塞西莉娅与海托普两家联合发布声明，郑重宣布塔伦·海托普与爱丽丝·塞西莉娅已于数月前在瑞士登记结婚，此次回归伦敦，旨在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与亲友分享喜悦。声明中轻描淡写地提及之前与布莱克伍德家族的接触纯属正常的商业社交范畴，并对当晚酒店发生的“小小意外电力故障”及“个别保安的过度紧张导致的不愉快插曲”表示遗憾。

紧接着，HT生物科技发布公告，宣布股份变动，爱丽丝·塞西莉娅成为公司重要股东之一。财经媒体立刻嗅到了味道，纷纷解读这是两大古老家族强强联合的信号，之前所有的“抢婚”、“枪击”传闻在小报上还存在，但在主流语境下，迅速被这场“世纪联姻”的通稿所淹没。

而真正将这场公关推向高潮的，是随后在伦敦举行的、极尽奢华的婚礼。

婚礼地点选在了海托普家名下的一处私人庄园。庄园被装饰得如同童话世界，无数白色玫瑰与淡蓝色绣球花交织，点缀着闪烁的灯光。社会名流、皇室成员、商业巨擘悉数到场，媒体被严格限制在特定区域，只能拍摄到美好绝伦的场景。

塔伦·海托普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白色燕尾服，橙色的长发罕见地编成了精致的发辫，垂在脑后。她收敛了平日所有的跳脱不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郑重，那双橙绿异瞳紧紧盯着红毯的尽头。劳埃德作为哥哥和伴郎，站在她身边，难得地穿了一身规整的黑色礼服，橙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痞笑，泄露了他惯有的本性。

当婚礼进行曲响起，爱丽丝挽着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的手臂出现时，全场寂静。爱丽丝身着一件由顶级设计师打造的复古宫廷式婚纱，金色的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头纱下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羞涩而幸福的红晕，蓝眼睛如同最纯净的天空。阿尔弗雷德的表情依旧严肃，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灰蓝色眼眸中的一丝动容和不舍。他将女儿的手交到塔伦手中时，动作略显僵硬，但最终还是完成了这个仪式。

伊莎贝拉·塞西莉娅在一旁悄悄拭泪，卡洛儿·海托普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交换誓言时，塔伦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塔伦·海托普，在此宣誓，将用我全部的生命守护爱丽丝，爱她，尊重她，无论顺境逆境，直至生命尽头。”她的橙绿异瞳中闪烁着泪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爱丽丝的回应温柔而坚定：“我，爱丽丝·塞西莉娅……爱丽丝·海托普，在此宣誓，接受你成为我的妻子，无论健康疾病，富贵贫穷，都将与你携手同行。”

她们没有按照传统版本宣誓，而是用了彼此修改过的、更能代表心意的誓言。

当牧师宣布她们正式结为夫妻时，塔伦迫不及待地掀开头纱，吻住了她的新娘。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充满了爱意和珍惜，引得台下宾客发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劳埃德站在一旁，看着妹妹幸福的样子，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抹真诚的、不含嘲讽的微笑。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台下，正好撞上爱德华·塞西莉娅的目光。爱德华穿着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淡蓝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低马尾，几缕发丝垂落在耳侧，天蓝色的眼眸正望着台上相拥的一对新人，眼神复杂，似乎有些触动，又有些难以言喻的落寞。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迅速而默契地移开了。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周围的喜悦格格不入。

婚礼后的晚宴更是极尽奢华。莱昂纳多·海托普与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共同举杯，向宾客致意，虽然两人之间的互动依旧能看出些许疏离和客套，但至少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伊莎贝拉和卡洛儿相谈甚欢，似乎真的成了亲家。

塔拉和她的妻子凯瑟琳坐在一桌，塔拉依旧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偶尔和身边的学术圈人士交谈几句，而凯瑟琳则温柔地照顾着她，适时地递上她喜欢的点心或饮品。她们之间的默契流淌在细微的举动中，平淡却温馨。

劳埃德作为娘家人，不得不周旋于宾客之间。他应付着那些或真诚或假意的祝贺，脸上挂着商业式的微笑，心里却觉得无聊透顶。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爱德华所在的方向。那个冰棍儿似乎也不太适应这种喧闹的场合，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或者与几位相熟的长辈交谈。

终于逮到一个空隙，劳埃德端着一杯香槟，晃到了爱德华身边。

“哟，副会长大人，今天怎么没见你拿着流程表到处检查？”劳埃德用他惯有的、带着调侃的语气开口，“看来塞西莉娅家对这场‘精心策划的浪漫’还算满意？”

爱德华转过身，天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是微微抿紧的唇线显示他并不像表面那么放松：“海托普家确实展现了足够的……诚意和效率。”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喜怒。

“百分之十的股份呢，能没效率吗？”劳埃德嗤笑一声，抿了口香槟，“足够买下塞西莉娅家的‘体面’了吧？”

爱德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这不是买卖，海托普。这是两个家族为了共同利益和……当事人的幸福，做出的最佳选择。”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劳埃德，“而且，塔伦对爱丽丝是认真的。这就够了。”

劳埃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会从爱德华嘴里听到这种近乎认可的话。他金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爱德华，试图从那张冰封般的脸上找出些许破绽。

“啧啧，真是感人。”劳埃德最终啧了一声，移开目光，语气却莫名缓和了一些，“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牛津果然是个改造人的地方。”

“彼此彼此，”爱德华淡淡回应，“慕尼黑工大似乎也没能磨平你某些令人讨厌的特质。”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那种针锋相对的尖锐感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气味、花香以及远处乐队演奏的轻柔音乐。

“那天晚上……”爱德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音乐声淹没，“……谢谢你。不是为了股份，是为了你开枪阻止了那个保安。”他知道，如果不是劳埃德当机立断，情况可能会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劳埃德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着爱德华被灯光勾勒出的精致侧脸，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像以前那样矢口否认或讽刺回去，但最终，他只是耸了耸肩，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职责所在。”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总不能看着我的……合作伙伴的妹妹，在自家地盘上出事。”

这个理由牵强得可笑。但爱德华没有再追问。有些真相，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就在这时，晚宴进入了舞会环节。新婚的塔伦和爱丽丝率先步入舞池，跳起了第一支舞。塔伦的动作略显笨拙但异常小心，爱丽丝则完全依赖着她的引领，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

接着，更多宾客加入其中。莱昂纳多绅士地向卡洛儿伸出手，阿尔弗雷德也难得地邀请伊莎贝拉共舞。塔拉在凯瑟琳的鼓励下，也略显僵硬地走进了舞池——显然，跳舞比解刨青蛙更让她头疼。

劳埃德看着舞池中成双成对的身影，又瞥了一眼身边依旧站得笔直的爱德华，忽然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念头。他放下空酒杯，对着爱德华做出了一个夸张的、戏剧般的邀请手势。

“嘿，冰棍儿，赏脸跳支舞吗？”他嘴角噙着那抹恶劣的笑容，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免得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像个没人要的壁花。”

爱德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天蓝色的眼睛里燃起熟悉的怒火：“劳埃德·海托普！你又在发什么疯？！”

“跳支舞而已，这么激动干嘛？”劳埃德笑得更加开心，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轻易就能惹毛对方的时光，“怎么？牛津的高材生，塞西莉娅家的继承人，连交际舞都不会跳？不会吧？”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投来好奇的目光。爱德华感到一阵难堪，他压低声音：“你别太过分！”

“过分？”劳埃德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挑衅，“比起某个在毕业晚宴上扔下救命恩人独自跑掉的懦夫，我觉得邀请跳支舞简直绅士极了。”

爱德华的身体猛地一僵，毕业舞会那晚冰冷的雨雪和盥洗室里狼狈的自己瞬间浮现在眼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劳埃德，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挑衅，似乎还有一丝……被深深掩藏的什么。

他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今晚的氛围太过梦幻，或许是妹妹找到幸福的触动，或许是对过去那些遗憾的某种不甘，爱德华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拒绝或转身离开。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劳埃德，说：“我跳男步。”

劳埃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爱德华会是这个反应。他脸上的痞笑凝固了一瞬，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笑容重新绽开，甚至更加灿烂耀眼。

“行啊，”他从善如流地应道，故意微微躬身，“那就请吧，我的副会长大人。”

于是，在伦敦社交界几乎所有头面人物的注视下，在悠扬的华尔兹乐曲中，海托普家的长子、众人眼中的“把妹王”劳埃德，被塞西莉娅家的继承人、以冷静自持著称的爱德华·塞西莉娅，引着步入了舞池。

这一幕比之前任何公关通稿都更具冲击力。所有人都惊呆了，舞池甚至出现了片刻的停滞。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莱昂纳多·海托普则吹了一声无声的口哨，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玩味。伊莎贝拉和卡洛儿惊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塔伦和爱丽丝也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爱德华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但他强迫自己忽略所有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舞步上。他的舞姿优雅标准，带着塞西莉娅家特有的矜持与贵气，引领着劳埃德——虽然劳埃德比他更高大，但此刻却配合地跟随他的步伐。

劳埃德低着头，看着爱德华微微泛红的白皙脖颈和那束一丝不苟的淡蓝色长发，感受着掌心下对方腰际透过布料传来的微热和略显僵硬的触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满足感。

“跳得不错嘛，爱德华。”劳埃德压低声音，气息拂过爱德华的耳廓，“看来牛津除了教你怎么当个老古董，也教了点别的东西？”

爱德华的手微微用力，几乎要掐痛劳埃德的肩膀，声音冷得像冰：“闭嘴，劳埃德。如果你不想被我当众摔出去的话。”

“哇哦，好凶。”劳埃德低笑，非但没闭嘴，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几乎是在贴着爱德华的耳边说话，“不过，我更喜欢你这样。比那副冷冰冰的假面具有趣多了。”

音乐在继续，灯光流转。他们在这华丽的舞池中央，旁若无人地跳着一支别别扭扭、却又莫名和谐的舞。争吵、对抗、那些未能言说的过去与此刻诡异交织的亲密，形成一种张力，将两人紧紧包裹。

没有人知道这支舞意味着什么，是新一轮对抗的开始，还是某种冰封关系悄然融化的征兆。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场为掩盖一场风波而举办的盛大婚礼上，劳埃德·海托普和爱德华·塞西莉娅，这两个看似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再次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舞曲终了，爱德华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姿态，只是微微急促的呼吸和依旧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劳埃德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挑战的光芒，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新游戏。

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这看似圆满的婚礼之后，悄然酝酿。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显然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