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走到花园里，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气息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静。他拿出手机，翻到爱德华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发了条短信过去。

【干得不错，冰棍儿。有点样子了。】

短信几乎是秒回。

【谢谢。以及，我不叫冰棍儿。】

劳埃德看着屏幕，忍不住低笑出声。能秒回，还能反驳，看来心情不错。

【行，爱德华。慕尼黑见。别迟到。】

这次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不会。晚安，劳埃德。】

劳埃德看着最后那个称呼和自己的名字，心情莫名地更好了。他将烟头碾灭，抬头望着伦敦难得清晰的夜空。

慕尼黑，HT生物科技研发中心。

联合技术研讨会的气氛，比爱德华预想的要……正常。劳埃德在工作状态下展现出了惊人的专注和专业。他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而是对技术细节、数据模型、市场应用都有着深刻理解和精准判断的HT生物科技实际负责人。他与塞西莉娅家的技术团队交流时，言辞犀利，切中要害，连爱德华这边最资深的工程师都不得不暗自佩服。

爱德华同样不遑多让。他逻辑清晰，思维缜密，总能从商业布局和风险控制的角度提出关键性质疑和建议。两人在会议桌上，时而针锋相对，时而默契互补，将项目推进得异常高效。

会议间隙，双方团队成员各自休息。爱德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研发中心内井然有序的科研人员和各种先进的仪器设备，不得不承认海托普家在科技创新领域的投入和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怎么样？塞西莉娅先生，还入得了您的眼吗？”劳埃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递过来一杯咖啡，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杯。

爱德华接过咖啡，语气平和：“HT的研发实力确实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神经接口微型化的项目，前景广阔。”

“那是塔拉主导的项目。”劳埃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那个疯子……我妹妹，在实验室里比在外面像个人。”

爱德华想起塔拉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谈起生物学时发光的眼睛，微微点头：“她很优秀。”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劳埃德得意地挑眉，喝了一口咖啡，随即皱起眉头，“……这什么玩意儿？比机油还难喝。”他嫌弃地把杯子放到一边。

爱德华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这个人，可以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也可以因为一杯不好喝的咖啡而皱眉。

“晚上有个业内的交流酒会，在玛丽安广场附近的酒店。”劳埃德忽然说，“主办方给了邀请函，一起去？”

爱德华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种社交场合他总是能避则避。

“都是些顶尖的技术公司和投资方，”劳埃德补充道，金色的眼睛看着他，语气寻常，“对塞西莉娅家拓展欧洲科技板块人脉有好处。纯工作。”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微微重了些。

爱德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夜晚，酒店酒会。

酒会的气氛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爱德华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淡蓝色长发束在脑后，举止优雅得体，很快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他熟练地与人寒暄，交换名片，谈论着行业趋势和合作可能，完美扮演着塞西莉娅家继承人的角色。

劳埃德则像一尾游鱼，穿梭在人群之中。他似乎认识很多人，无论是资深学者、科技新贵还是风险投资人，他都能聊上几句，时而认真讨论，时而插科打诨，那种混不吝的痞气和强大的气场在这种场合竟然也毫不违和。

爱德华偶尔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劳埃德。看到他与人碰杯，看到他大笑，看到他皱着眉似乎对什么观点表示不满……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随那个橙色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优雅晚礼服、气质干练的女士走向爱德华，微笑着用德语与他交谈起来。女士是某著名研究所的负责人，对塞西莉娅家在新材料领域的投资很感兴趣。爱德华集中精神，用流利的德语与她交流起来。

他们聊得投入，没有注意到劳埃德的目光已经冷冷地扫了过来。他看着爱德华和那位相谈甚欢的女士，看着爱德华脸上那礼貌而疏离、却足够吸引人的微笑，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威士忌。

过了一会儿，劳埃德端着两杯酒，状似无意地晃到了爱德华身边，极其自然地介入谈话，用英语对那位女士笑道：“海伦娜女士，又在挖我们塞西莉娅集团的墙角了？爱德华可是我们HT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您可不能把他拐跑了。”

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手臂却极其自然地搭上了爱德华的肩膀，呈现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

爱德华的身体瞬间僵住。劳埃德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西装布料传来，灼热得吓人。他想挣脱，但劳埃德的力道不容拒绝。

那位海伦娜女士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用英语回道：“劳埃德，你还是老样子。放心，只是正常的业务交流。看来你们合作得很愉快？”她的语气带着点暧昧。

“当然‘愉快’。”劳埃德笑得意味深长，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爱德华的肩胛骨。

爱德华的耳根迅速红透，他强作镇定地对海伦娜女士颔首：“很高兴与您交流，期待后续联系。”然后几乎是立刻，借着拿酒的动作，侧身摆脱了劳埃德的手。

劳埃德也没有坚持，只是看着爱德华微红的侧脸，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继续和海伦娜女士聊了几句，才被她拉着去见另一个人。

爱德华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肩胛骨那块皮肤依旧残留着诡异的触感。他走到餐区，想拿点东西平静一下心情。

没过多久，劳埃德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递给他一小碟精致的甜点：“尝尝这个，没那么甜，你应该喜欢。”

爱德华看着那碟点心，没有接：“我不饿。”

“啧，好心当成驴肝肺。”劳埃德自己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看你跟那个海伦娜聊得那么开心，怎么，喜欢那种成熟知性型的？”

他的语气随意，但爱德华却听出了一丝试探和……不爽？

“我们在谈正事。”爱德华冷淡地回答。

“正事需要靠那么近？笑得那么好看？”劳埃德逼近一步，几乎将爱德华困在餐桌和自己之间，声音压低，带着威士忌的气息，“爱德华·塞西莉娅，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爱德华下意识地反问，天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警惕。

“忘了你是谁的人。”劳埃德的声音沙哑，金色的眼睛紧盯着他，里面翻滚着危险的占有欲，“需要我在这里提醒你吗？”

爱德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他看着劳埃德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神霸道又专注，仿佛要将他吞噬。

“劳埃德，这里是公共场合！”爱德华压低声音警告，身体微微后仰，试图拉开距离。

“所以呢？”劳埃德毫不在意，反而又靠近了些，手指轻轻划过爱德华端着酒杯的手背，带来一阵战栗，“你觉得我会在乎？”

他的目光落在爱德华微微张开的唇上，眼神暗沉。

爱德华感到一阵心悸和莫名的燥热。他知道劳埃德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猛地推开劳埃德，语气结冰：“你喝多了，海托普先生。失陪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向露台，只想离那个危险源远一点。

劳埃德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只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露台上夜风清凉，稍稍吹散了爱德华脸上的燥热。他靠在栏杆上，望着慕尼黑古老的夜景，心乱如麻。劳埃德总是这样，轻易就能搅乱他所有的平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爱德华以为是劳埃德跟来了，身体瞬间绷紧。

“塞西莉娅先生？”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爱德华回头，是之前会议上认识的一位德国工程师，似乎对塞西莉娅家的某个环保项目很感兴趣。爱德华松了口气，暂时将劳埃德抛诸脑后，与对方交谈起来。

他们聊了大约十分钟，爱德华专注地听着对方的建议，并未注意到，在不远处露台的阴影里，劳埃德正冷冷地看着他们。劳埃德原本是想过来，不管是道歉还是继续刚才的“威胁”，但看到爱德华和另一个男人相谈甚欢，那股莫名的邪火又窜了上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没有上前，而是转身离开了酒会。

爱德华和工程师聊完，回到会场，已不见劳埃德的身影。他询问了HT的工作人员，得知劳埃德似乎有些不舒服，先回酒店了。

爱德华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不舒服？是因为喝酒了吗？还是……

他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接下来的时间，他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下榻的酒店，爱德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劳埃德的房门前。他抬起手，想敲门，又放下。

最终，他发了条短信：【听说你不舒服？没事吧？】

短信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爱德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和……担忧。他回到自己房间，洗了澡，却毫无睡意。

深夜，他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爱德华的心一跳，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去——是劳埃德。他穿着睡袍，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爱德华打开门。

劳埃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一步跨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将他按在门板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威士忌的余味，有些粗暴，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和确认。

爱德华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开始生涩地回应。他能感觉到劳埃德情绪不对。

一吻结束，劳埃德抵着他的额头，呼吸粗重，声音沙哑：“……没事。只是看不惯你跟别人笑。”

爱德华愣住了。就因为这个？所以他提前离场，不回短信，现在又跑来……

“你是小孩子吗？”爱德华忍不住说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对，我就是。”劳埃德理直气壮地承认，手指抚上爱德华的脸颊，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所以，我的东西，我看紧了，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你的东西。”爱德华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力度。

“你是。”劳埃德语气笃定，再次吻住他，这一次温柔了许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爱德华……慕尼黑的事还要几天才完。明天……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爱德华微微喘息着问。

“去了就知道。”劳埃德卖了个关子，吻顺着他的脖颈向下，“就当……约会？”

约会？爱德华的心脏因为这个词而剧烈跳动起来。他和劳埃德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正常的词汇。

“……嗯。”他听见自己轻轻应了一声。

劳埃德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真正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抱起爱德华，走向卧室。

“这次，慢慢来。”他在爱德华耳边低语，“我们有一整夜。”

窗外的慕尼黑渐渐沉睡，而房间内，温度才刚刚升起。这一次，没有争吵，没有对抗，只有小心翼翼的探索和逐渐升温的暖意。仿佛有一条新的纽带，在旧的裂痕之上，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