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伦敦的雨在黎明时分彻底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空气中清冷的水汽。海托普家客房内，爱德华在高烧和伤痛带来的混沌中挣扎了半夜，终于在清晨时分体温开始缓缓下降，陷入了一种相对平稳但极度疲惫的昏睡中。

塔拉在天亮后再次为他做了检查，推了推眼镜，对守了一夜的莱昂纳多和卡洛儿说道：“烧退了，感染控制住了。但失温、体力透支加上外伤，需要很长时间静养。背部的伤口尤其要注意，不能再撕裂或感染。”

莱昂纳多松了口气，海蓝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揉了揉眉心：“总算……这倔小子。”

卡洛儿温柔地替爱德华掖好被角，看着他苍白沉睡的侧脸，轻声道：“让他好好睡吧。莱昂，你也去休息一下。”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上午九点左右，海托普家那扇极具科技感的黑色大门外，来了三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停在路边。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打开，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面色冷峻如冰，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手杖。他身后跟着四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显然是精英级别的保镖，气场压迫感十足。

门铃被按响，声音急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前来开门的是莱昂纳多。他显然也没休息好，橙色短发有些凌乱，穿着睡袍，看到门外的阿尔弗雷德和他的阵仗，海蓝色的眼睛瞬间眯起，闪过一丝怒火和警惕。

“阿尔弗雷德。”莱昂纳多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这一大早的，带着人来我家门口摆谱？”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越过莱昂纳多，试图看向屋内，声音冰冷而直接：“莱昂纳多，我不想跟你废话。我是来接我儿子回家的。”

“回家？”莱昂纳多嗤笑一声，挡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回哪个家？回那个把他打得半死、像囚犯一样关起来的家？阿尔弗雷德，你他妈看看你干的好事！”他侧身，示意了一下屋内客房的方向，“爱德华差点死在外面！他现在需要的是治疗和休息，不是回去继续受你的罪！”

阿尔弗雷德的脸色更加阴沉，手杖重重顿地：“莱昂纳多·海托普！这是我的家事！爱德华是塞西莉娅家族的继承人，他犯了错，接受惩罚，天经地义！如何教育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把他交出来！”

“如果我说不呢？”莱昂纳多抱着手臂，寸步不让，身上那股混不吝的痞气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护犊般的强硬，“阿尔弗雷德，时代变了。不是你用鞭子和禁闭就能让孩子永远顺从的时代了。爱德华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你他的选择了！他宁愿冒着伤重死掉的危险跑出来，也不愿待在你那个冰冷的笼子里！”

“他那是一时糊涂！是被你那个混蛋儿子带坏了！”阿尔弗雷德低吼道，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挑战权威的震怒，“让开！否则别怪我不顾两家情面！”

“情面？”莱昂纳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把他打成这样的时候，想过情面吗？阿尔弗雷德，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只要爱德华自己不愿意，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把他强行带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阿尔弗雷德身后的保镖上前一步，眼神锐利。海托普家宅邸内，听到动静的卡洛儿、塔拉和凯瑟琳也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塔拉甚至不动声色地拿出了手机，似乎准备随时联系安保或报警。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爱德华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他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干裂，身上穿着劳埃德过大的睡衣，更显得他脆弱不堪。他似乎用尽了全力才站稳，天蓝色的眼眸因为高烧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但却清晰地看向门口的对峙。

“父亲……”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他身上，看到他虚弱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冷硬覆盖：“爱德华，看来你清醒了。很好，跟我回去。”

爱德华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父亲，那个他敬畏、顺从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背后的伤口还在尖锐地疼痛，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不是梦。他深吸了一口气，肺部都带着抽痛。

“回去……”爱德华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空洞的悲凉，“回去……继续被您关起来？等待下一次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鞭子？还是……接受您为我安排好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联姻，像个傀儡一样度过余生？”

阿尔弗雷德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爱德华！注意你的言辞！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塞西莉娅家赋予你的！你的责任……”

“责任……”爱德华打断了他，这是极少有的情况，他甚至虚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父亲，您除了用责任和家族来压我，还会什么？您有没有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你想要的就是像海托普家那个小混混一样，肆意妄为，把塞西莉娅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我不想变成他！”爱德华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带着激动的颤抖，牵扯到背后的伤，让他痛得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卡洛儿连忙上前扶住他。

缓过一口气，爱德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我只是……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有喜怒哀乐，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您完美继承人的样板！我爱……”

他猛地顿住，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劳埃德拖下水，那只会激怒父亲，让事情更糟。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但最终，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和掌控欲占据了上风。

“看来你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冷静和反省。”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更可怕的决绝，“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帮你做出选择。”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保镖示意。

两名保镖立刻上前，意图绕过莱昂纳多进入屋内。

“我看你们谁敢！”莱昂纳多怒吼一声，就要阻拦。

“莱昂纳多叔叔！”爱德华忽然出声，他看着莱昂纳多，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深深的无奈与绝望，“……算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爱德华挣脱开卡洛儿的搀扶，努力站直身体，尽管摇摇欲坠。他看着阿尔弗雷德，天蓝色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似乎也熄灭了，只剩下麻木的灰烬。

“我跟您回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要再……牵连任何人。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