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总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缠绵。灰蒙蒙的天光透过切尔西顶层公寓的落地窗,映照着爱德华·塞西莉娅毫无血色的侧脸。他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楼下蜿蜒湿滑的街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
昨晚的争吵,如同一场无声的爆炸,将平日里维系着的平静假象撕得粉碎。空气里还残留着劳埃德离去时裹挟的冷冽气息,以及他那句带着冰碴的话:
“行,你就好好守着你的规矩和底线吧,塞西莉娅先生。”
“塞西莉娅先生”。不是“冰棍儿”,不是“爱德华”,而是疏离冰冷的“塞西莉娅先生”。爱德华闭上眼,天蓝色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的疲惫与受伤。他理解劳埃德处理海托普家那些“特殊”事务的必要性,但他无法认同那种将一切规则踩在脚下、只论结果不论过程的行事风格。尤其是当劳埃德用一种近乎轻蔑的语气,将他所坚持的责任与远见贬低为“天真”和“象牙塔”时,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他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在最重要的价值取向上,会存在这样一条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
爱德华转过身,视线扫过空旷冷清的客厅。这里曾经充满了劳埃德嚣张的笑声、烟草与古龙水混合的气息,以及他们缠绵时的温热。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死寂。他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份引发争执的、关于科林科技的重组方案。阿尔弗雷德父亲的批注清晰而冷酷,追求短期利益最大化,罔顾长期发展和社会责任。这不符合塞西莉娅家的祖训,更不符合爱德华内心的准则。
他尝试沟通了,换来的却是劳埃德的摔门而去。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远离这个充满了劳埃德气息、却此刻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与此同时,海托普家在伦敦的临时总部办公室里,劳埃德·海托普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加密邮件低咒。他烦躁地扯开领带,扔在一旁的沙发上,金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东欧那边的麻烦比预想的更难缠,“秃鹫”的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紧紧咬着不放。一份关键合同的缺失让他焦头烂额,法务部和情报组的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他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咖啡因和尼古丁勉强支撑着他的精神,但疲惫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他的理智。
然而,比工作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昨晚与爱德华的争吵。
爱德华那双天蓝色眼睛里清晰的失望和受伤,像一根细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他知道爱德华不是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他的冰棍儿聪明、坚韧,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可他当时就是控制不住那股邪火——为什么爱德华不能像塔伦无条件支持爱丽丝那样,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这边?为什么总要拿着那套塞西莉娅家的标准来衡量他、评判他?
“底线?我的底线就是保护好我在乎的人和利益!”
他说出这句话时,几乎是吼出来的。可保护了吗?他好像把最想保护的人推得更远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塔伦发来的信息,附带一张她和爱丽丝在瑞士雪山下拥抱的照片,背景是皑皑雪山和湛蓝天空。照片里,爱丽丝笑得温柔依赖,塔伦则一脸张扬的得意。
【哥,搞定!瑞士这边风景不错,就是老獾……咳,巴恩斯利先生介绍的当地向导有点啰嗦。爱丽丝想家了,我们下周回伦敦。】
劳埃德看着照片,心里莫名一软,随即又是一阵烦躁。连塔伦这个小疯子都知道怎么哄老婆开心,他却把爱德华气得……
他深吸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滞闷。他想给爱德华打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道歉?他劳埃德·海托普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而且,道歉说什么?说自己错了?可他在处理海托普家事务的方式上,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是生存之道。
最终,他烦躁地丢开手机,重新投入到那堆棘手的事务中。用工作麻痹自己,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塞西莉娅庄园,坐落在伦敦近郊,带着历经数个世纪的沉稳与威严。爱德华的归来让管家和仆人们有些意外,但良好的训练让他们保持了沉默。只有妹妹爱丽丝,在看到哥哥独自一人、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倦意时,担忧地迎了上来。
“哥哥?”爱丽丝轻声唤道,金色的发髻一丝不苟,蓝眼睛里盛满了关切,“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劳埃德呢?”
爱德华看着妹妹,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他表达亲昵的罕见方式。“他最近忙。我回来看看父亲和母亲。”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看看你。”
爱丽丝敏锐地察觉到哥哥语气中的异常,但她没有多问,只是乖巧地挽住他的手臂,“母亲在花房,父亲在书房。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爱德华轻声应道。事实上,他几乎一夜未眠,清晨只勉强喝了几口红茶。
在书房里,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看着突然归来的长子,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爱德华,”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科林科技的方案,考虑得如何了?”
爱德华站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曲的青松。“父亲,我认为那份方案过于激进,有损家族长期声誉。我正在准备一份替代方案,侧重于保留核心研发团队,进行技术升级和市场拓展……”
阿尔弗雷德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爱德华,商场如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塞西莉娅家需要的是果决的领导者,不是优柔寡断的慈善家。你的那份‘替代方案’,周期太长,变数太多。”
“可是父亲……”
“没有可是。”阿尔弗雷德站起身,走到爱德华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我理解你的顾虑。但你要明白,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格局。劳埃德那小子虽然行事乖张,但在把握机会和清除障碍方面,确有可取之处。你既然选择了他,或许也该学着理解他的世界。”
父亲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爱德华心上。连父亲……都认为他应该向劳埃德的那种方式靠拢吗?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
接下来的两天,对劳埃德而言是一种缓慢的凌迟。
公寓里空荡荡的,没有了爱德华的身影,没有了那缕熟悉的“冰山雪松”的冷香,也没有了那份即使沉默也让人心安的陪伴。他试图用更疯狂的工作填满时间,甚至亲自去盯了几条灰色地带的货物交接,用危险和刺激来麻痹自己。
但每当夜深人静,回到那间冰冷空旷的公寓时,巨大的失落和孤独感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厨房里那些爱德华精心挑选的、他曾经嘲笑过“矫情”的骨瓷杯具,看着客厅角落里那架爱德华偶尔会用来观测星空的、价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看着衣帽间里并排挂着的、风格迥异的衣物……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他,那个人的存在早已渗透进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开始失眠,即使靠着酒精勉强入睡,也会在凌晨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触手的却只有一片冰凉。
塔伦从瑞士回来了,风风火火地冲到他的办公室,橙绿异瞳里燃烧着怒火:“哥!你把爱德华气回娘家了?你怎么搞的!”
劳埃德烦躁地耙了一把头发,“不关你的事,小疯子。”
“怎么不关我的事!”塔伦气得跺脚,“爱丽丝担心得不得了!你到底对爱德华做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劳埃德语气冲了起来,“不过是观念不合吵了一架!他受不了我处理事情的方式,觉得我脏,觉得我没底线!行,我离他远点,让他清静!”
塔伦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难得放软了声音:“哥,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说?爱德华他……他只是习惯了另一种生活规则。他不是批判你,他是在担心你。”
劳埃德沉默了。塔伦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他真的是在气爱德华的不理解吗?还是……在气自己的无力,无法将那个干净规整的世界完全拥入怀中,又无法彻底摆脱自身所在的阴影?
连莱昂纳多都难得地打了越洋电话过来,语气不再是平时的玩世不恭:“小子,我听塔拉说,你和爱德华闹别扭了?我告诉你,塞西莉娅家那孩子,看着冷,心里比谁都重感情。你他妈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为所欲为,赶紧去把人哄回来!我们海托普家,没有让老婆跑回娘家的传统!”
父亲的电话让他更加心烦意乱。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