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与此同时，在活动室里，爱德华正安静地观察着孩子们。他的目光掠过几个活泼好动、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孩子，最终落在了窗边一个独自坐着看书的小男孩身上。

那个男孩看起来七八岁年纪，比利亚姆稍大一些，穿着整洁但略显宽大的衣服，亚麻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地看着膝上的图画书，蓝色的眼眸沉静如水。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安静和……孤独感。

爱德华的心微微一动。这个孩子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让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走过去，在小男孩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没有立刻打扰他。

小男孩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爱德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礼貌和疏离：“您好，先生。”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但语调却很平稳。

“在看什么书？”爱德华温和地问，目光落在他膝上的图画书上，是一本关于星空的天文启蒙读物。

“一本关于星星的书。”小男孩回答，将书的封面展示给爱德华看，“它们很远，但是很漂亮。”

爱德华看着他那双沉静的蓝色眼睛，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怜惜感更加强烈。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亚瑟。”小男孩回答。

“亚瑟……”爱德华重复着这个名字，天蓝色的眼眸里漾起一丝柔和的涟漪。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就是这孩子。

就在爱德华和亚瑟轻声交谈的时候，劳埃德叼着快要燃尽的烟蒂，单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活动室。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爱德华，以及他身边那个安静的小男孩。

“喂，冰棍儿，看中了？”劳埃德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在爱德华身边坐下，目光扫过亚瑟。小男孩看到他，尤其是他嘴角的烟蒂，微微蹙了下眉，但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只是默默合上了书。

爱德华点了点头，看向劳埃德：“你呢？在外面有遇到合眼缘的吗？”

劳埃德咧嘴一笑，拇指指了指窗外后院的方向：“撞到一个。叫利亚姆，小混蛋一个，嘴欠得很，不过……”他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兴趣，“挺有意思的。”

这时，塔伦和爱丽丝也走了过来。爱丽丝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那孩子有着罕见的白色齐肩短发，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大眼睛是清澈的柠檬黄色，正怯生生地搂着爱丽丝的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我们决定就是她了。”塔伦的语气难得地温柔，她看着爱丽丝怀里的小女孩，橙绿异瞳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守护的光芒，“她叫加德瓦·托德。不过我和爱丽丝都觉得这个名字寓意不太好，打算给她改名叫克莱尔。”

爱丽丝轻轻抚摸着克莱尔的后背，柔声对爱德华和劳埃德解释：“克莱尔有白化病，之前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比较弱，需要精心调养。但我们觉得和她很投缘。”

劳埃德看着那个像小精灵一样脆弱的女孩，又看了看塔伦眼中那难得的郑重，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海托普家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总是能出乎意料。

爱德华看着爱丽丝和塔伦，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亚瑟，以及劳埃德口中那个“小混蛋”利亚姆，心中一片柔软。他看向劳埃德，眼神里带着询问。

劳埃德与他视线交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看我干嘛？既然都喜欢，那就都要了呗。塞西莉娅家和海托普家，还养不起两个小子？”

最终，在孤儿院工作人员有些惊讶又欣慰的目光中，三对伴侣办理了领养手续。劳埃德和爱德华领养了七岁的亚瑟和五岁的利亚姆，而塔伦和爱丽丝则领养了四岁的克莱尔·托德。

回家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亚瑟安静地坐在爱德华身边，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偶尔偷偷抬眼打量一下坐在副驾驶座上、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他们的劳埃德。而利亚姆则被劳埃德强行按在了副驾驶座，给他系上了安全带。小家伙一路上都绷着小脸，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以及旁边开车的这个“大烟鬼”。

回到公寓，两个孩子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这里往日冷清精英的氛围。

亚瑟显得很拘谨，对宽敞奢华却冷硬的公寓有些无所适从。爱德华耐心地带他熟悉环境，给他安排了紧邻主卧的客房，房间色调柔和，布置得温馨舒适，还提前准备了许多书籍和适合他年龄的益智玩具。亚瑟看着满书架的书和那个崭新的天文望远镜模型，沉静的蓝色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芒，小声地对爱德华说了句：“谢谢……父亲。”这个称呼让他有些羞涩。

爱德华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他轻轻摸了摸亚瑟的头发：“不客气，亚瑟。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而利亚姆则像只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他对劳埃德给他准备的、堆满了各种模型和“男孩子玩具”的房间兴趣缺缺，只是绷着脸，紧紧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背包。无论劳埃德怎么试图用他那套痞气的方式跟他套近乎，或者故意逗他，他都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瞪着劳埃德，偶尔呛声两句，绝不轻易服软。

“啧，小子，你这脾气跟谁学的？”劳埃德看着利亚姆那副浑身是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要你管！”利亚姆梗着脖子回敬。

到了晚上，问题开始显现。

爱德华和劳埃德发现，利亚姆的房门从里面反锁了。劳埃德皱眉，找来备用钥匙打开门，发现小家伙已经自己洗漱完，蜷缩在床上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皱着，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怀里死死抱着那个旧背包。

爱德华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天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心疼。他示意劳埃德轻声，两人悄悄退出了房间。

“他之前……被领养家庭退回过一次。”爱德华低声说，他看过利亚姆的资料，“他缺乏安全感，害怕再次被抛弃。”

劳埃德沉默了一下，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白天利亚姆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保护色。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

另一边，塔伦和爱丽丝的住处则是另一番景象。

克莱尔因为体质弱，很容易疲惫。爱丽丝温柔地帮她洗澡，换上柔软的睡衣，将她安置在精心准备的、如同公主房一样的卧室里。塔伦则显得有些笨拙，她试图用自己那套方式来哄孩子，比如讲个并不好笑的“冒险故事”，反而把克莱尔吓得往爱丽丝怀里缩。

“塔伦！”爱丽丝无奈地看了塔伦一眼。

塔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着克莱尔那双怯生生的柠檬黄色大眼睛，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她退到一边，看着爱丽丝用轻柔的歌声和抚摸哄睡了克莱尔。

等到克莱尔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塔伦才悄悄走过去。她看着小女孩苍白的脸颊和纤细的睫毛，眉头紧锁。第二天，从来对宗教嗤之以鼻、坚信科学的塔伦，竟然破天荒地跑遍了伦敦几家著名的教堂，最后在一家历史悠久的教堂里，找到一位老神父，软磨硬泡或许还捐了一笔可观的“修缮费”，求得了一个据说被祝福过的、镶嵌着小小红宝石的护身符。

她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将护身符戴在克莱尔的脖子上，语气别扭地对爱丽丝说：“听说……红宝石辟邪，对身体好。”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担心这个脆弱的小家伙。

爱丽丝看着塔伦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又看看克莱尔脖子上那枚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光芒的红宝石护身符，温柔地笑了，握住塔伦的手：“她会感受到的，塔伦。感受到你的心意。”

有了克莱尔之后，塔伦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她依旧跳脱，依旧会叫巴恩斯利“老獾”，依旧会偶尔惹点小麻烦，但那些过于危险和不着调的“冒险”明显减少了。她开始会耐心地陪克莱尔玩拼图，会在克莱尔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用她那双擅长解刨和做精密实验的手，笨拙却又小心翼翼地给克莱尔量体温、喂药。用劳埃德的话说：“小疯子终于有点当妈的样子了，虽然还是个疯妈。”

而在劳埃德和爱德华的公寓里，磨合也在继续。

亚瑟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他聪明、安静、好学，和爱德华相处得异常和谐。他们可以一起在书房待一下午，一个处理文件，一个安静看书，或者由爱德华指导亚瑟的功课。亚瑟对爱德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崇拜。

而利亚姆则依旧是劳埃德的“难题”。他拒绝称呼劳埃德和爱德华为“父亲”，依旧叫劳埃德“大烟鬼”，叫爱德华“那个蓝头发的”。他会在劳埃德抽烟时大声咳嗽表示抗议，会故意把劳埃德珍藏的机车模型弄乱，会在餐桌上因为挑食和劳埃德顶嘴。

但劳埃德发现，这小混蛋虽然嘴硬，却会在偷偷看到他和爱德华亲密接吻时，耳朵尖发红地别开脸；会在亚瑟被其他大孩子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像只小豹子一样保护“哥哥”；也会在深夜，依旧习惯性地锁门，然后躲在被子里，为噩梦或莫名的恐惧小声啜泣，直到劳埃德有一次半夜不放心，强行开门进去，笨拙地把他连人带被子搂在怀里，生硬地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Daisy Bell》，他才渐渐停止颤抖，在劳埃德怀里沉沉睡去。

自那以后，利亚姆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但对劳埃德的抗拒明显少了许多。他甚至开始偷偷模仿劳埃德的走路姿势，学着他那种略带痞气的表情。

这天周末，阳光明媚。三家人难得地聚在塞西莉娅-海托普公寓宽敞的客厅里。

亚瑟和克莱尔正坐在地毯上一起拼一个复杂的城堡拼图，亚瑟耐心地寻找着碎片，克莱尔则乖巧地递给他，偶尔发出细声细气的提示。爱丽丝和爱德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孩子们，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而另一边，则是一片鸡飞狗跳。

利亚姆不知怎么爬上了劳埃德那辆宝贝哈雷机车的模型，学着劳埃德的样子，嘴里发出“嗡嗡”的引擎声。塔伦则在旁边怂恿：“对！利亚姆，拧油门！想象你正在征服公路！”

劳埃德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啤酒，看到这一幕，额角青筋一跳：“臭小子！给我下来！那玩意儿不是玩具！还有你，塔伦！别教坏我儿子！”

利亚姆被吼得吓了一跳，但随即不服气地朝劳埃德做了个鬼脸，才不情不愿地爬下来。

塔伦哈哈大笑，一把捞起跑过来的利亚姆，把他扛在肩膀上：“怕什么！海托普家的男人，从小就得熟悉座驾！对吧，利亚姆？”

利亚姆在她肩膀上兴奋地咯咯直笑。

劳埃德无奈地摇头，走到爱德华身边坐下，把啤酒递给他一瓶。爱德华接过，很自然地喝了一口，天蓝色的眼眸望着眼前这混乱又充满生机的一幕——安静拼图的亚瑟和克莱尔，被塔伦扛着满屋子跑的利亚姆，温柔浅笑的爱丽丝，还有身边这个虽然一脸嫌弃却目光柔和的劳埃德。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温暖的弧度。这不再是以前那种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而是真正舒心的、带着幸福意味的笑容。

劳埃德侧头看着他，捕捉到这个笑容，金色的眼眸瞬间亮得惊人。他凑过去，在爱德华唇角快速偷了一个吻，低声说：“喂，冰棍儿，你笑起来真他妈好看。”

爱德华的脸微微泛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推开他。

窗外，伦敦的天空湛蓝，阳光正好。公寓里，孩子的笑声、吵闹声、大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他们的故事，从两个世界的激烈碰撞开始，经历了争吵、磨合、分离与和解，如今，因为三个意外降临的小生命的加入，掀开了全新的篇章。未来或许依旧会有风雨，有挑战，有关于教育理念的争执，但此刻，这个由不同血缘、不同性格、却因爱而紧密联结的大家庭，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向着充满未知却又值得期待的未来，稳步前行。

劳埃德想，或许这就是生活最他妈棒的投资——用一堆麻烦和争吵，换来一个能让他那个冰棍儿露出真心笑容的家，以及这几个能把他气得跳脚又让他心甘情愿守护的小混蛋。回报率？无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