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江肆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进傍晚的云梦码头,惊得水面上栖息的水鸟扑棱棱飞起。他扒着岸边的柳树朝刚下船的人影大喊,粗布短衫被江风掀得猎猎作响,引得挑着担子的渔夫、浣纱的妇人都停下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个紫色身影。
江澄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腰间的三毒剑还沾着水汽,冷不丁被这声喊惊得指尖一颤。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整个莲花坞敢这么咋咋呼呼的,除了江肆那小子再没别人。他眉头瞬间拧成川字,紫色发带随着脚步轻晃,走过去时带起的风都像是带着凉意:“大呼小叫干什么?剑练好了没?”
江肆却没被他的脸色吓退,反而凑上来想帮他提随身的包裹,脸上还挂着被晒红的笑:“练好了!我在校场练了两个时辰,我都练熟了!”
“才两个时辰?”江澄的声音冷了半度,指尖在剑穗上捻了捻——他记得自己当年初学剑法时,单日练剑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是常事。
江肆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手指抠着衣角嗫嚅:“宗主,我马上就去加练!再加两个时辰!”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蹿了出去,跑过拱桥时还差点被石阶绊倒,惹得江澄在原地“啧”了一声,眼底却悄悄松了半分。
回到宗主卧房时,江澄刚推开雕花木门就皱紧了眉。靠窗的紫檀木桌上堆着半尺高的批文,竹简和宣纸摞得歪歪扭扭,最上面还压着两封来自金麟台的信函。他不过是去码头接趟人,前后才两个时辰,怎么又堆出这么多?他捏了捏眉心,把沾着水汽的外袍脱下来搭在衣架上——衣料上还留着江氏特有的莲香,却压不住他眉宇间的疲惫。
想归想,手却诚实地抽出最上面的卷宗。砚台里的墨是新磨的,他蘸了蘸狼毫,笔尖落在纸上时稳得没半点颤抖。窗外的莲花池渐渐笼上暮色,蛙鸣从远处传来,他笔下的字迹却始终方正凌厉,直到烛火燃过半截,才听见门外传来轻叩声。
“宗主该用晚膳了。”送膳的弟子捧着食盒,声音细若蚊蚋。
江澄抬头时,烛火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指了指窗边的矮桌:“放那边的桌子上。”
那弟子放下食盒时手都在抖。他本是路过膳房被临时抓来的,此刻满脑子都是师兄们的叮嘱——谁不知道江宗主脾气烈?前几日江肆拿着练废的剑谱去请教,不过说了句“这招太难”,就被骂得蹲在莲池边哭了半个时辰。他偷瞄了眼桌案上堆积的批文,连忙低着头退出去,连关门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澄对此毫不在意。这些年关于他的传言听得多了,无非是“阴晴不定”“脾气暴躁”,甚至有新来的弟子私下说他“眼神能冻死人”。他笔尖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金麟台送来的清谈盛会章程,以及金凌要在蓝家修士面前演武的剑招。
说到金凌,那孩子现在在哪?
“舅舅!”
木门被“砰”地推开,金凌的身影撞进来时,腰金星雪浪袍还沾着草屑。
“都当宗主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江澄放下笔,却顺手将桌上的砚台往里面挪了挪——怕他不小心碰倒。
“知道了舅舅,我又不是小孩。”金凌嘟囔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岁华剑。这把剑是母亲留下的,每次被舅舅说,他都觉得既委屈又安心。
江澄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心里软了软。
这孩子是阿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小小年纪就得撑起金家,还总被人背后嚼舌根说“没爹娘教”。他喉结动了动,终究只点了点头:“刚从金麟台回来?”
“嗯!我要和思追他们去彩衣镇玩!”金凌眼睛亮起来,话没说完就往后退,“我先走啦!”
“金凌!”江澄的声音追出去时,门外已经只剩一阵风。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拿起笔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魏无羡也是这样,总爱拉着他的袖子说“江澄,我们去抓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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