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盛会

清谈盛会很快到来，云深不知处的亭台楼阁间都挂上了素净的帷幔，往来的修士们身着各色衣袍，却都默契地放轻了脚步，连说话声都压得比寻常低些。蓝启仁端坐于主位之侧，手中玉尘轻扬，正与几位德高望重的修士论道；蓝曦臣则在席间往来周旋，温和的笑意里带着世家宗主的从容，目光扫过各席时，恰好与江澄对视，遥遥颔首示意。

江澄坐在云梦江氏的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桌上的青瓷碗里盛着清浅的汤，几片翠绿的菜叶浮在水面，看着倒也算雅致，可凑近一闻，只有淡淡的草木清气，连点油星子都没有。他皱了皱眉，又瞥向旁边的碟子里——凉拌的竹笋、清炒的时蔬，清一色的素净，连点荤腥都见不着。

“蓝家的宴席，果然还是这副样子。”他在心里暗忖。云梦地处江北，水土里都带着股泼辣劲儿，江氏子弟从小吃着辣油拌的鱼、花椒炒的肉长大，舌尖早就习惯了滚烫鲜香的滋味。这种寡淡到近乎“寡味”的菜，对他来说简直是种煎熬。

正想着，就见金凌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那孩子刚开始还绷着小脸，想在众人面前维持点宗主的样子，可汤刚过舌尖，眉头就“唰”地皱了起来，嘴角往下撇着，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活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似的。

“苦……”金凌没忍住，低低地嘟囔了一声，赶紧把勺子放下，舌尖偷偷往外伸了伸，像是想把那股清苦的味道吐出去。

江澄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嘴上却没饶人：“坐好。蓝家的清谈会，规矩都忘了？”

金凌被他一训，立刻挺直了背，只是小脸还皱着，眼神飘向别处，明显还在跟那口苦汤较劲。江澄没再理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既然是蓝家的邀约，看在蓝曦臣和蓝启仁的面子上，总不能真把碗推开。他闭了闭眼，仰头喝了一大口，那股清苦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忍不住抿了抿唇，才压下了想皱眉的冲动。

他没注意到，金凌趁他低头的功夫，悄悄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块东西，飞快地塞进嘴里。那东西一碰到舌尖，就化出清甜的滋味，带着点梅子的微酸，刚好把汤里的苦意压了下去。金凌偷偷嚼了嚼，紧绷的小脸悄悄松快了些，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蓝思追时，对方正对着他眨了眨眼，嘴角藏着点浅浅的笑意。

其实早在清谈会开始前，蓝思追就找到过金凌。少年捧着个小小的油纸包，把他拉到云深不知处的回廊下，小声说：“金凌，我知道你不爱喝咱们这儿的汤，有点苦。这个给你，是厨房新做的蜜饯，酸甜甜的，要是觉得难喝，就偷偷含一块。”

金凌当时还嘴硬：“谁、谁怕苦了？我才不用。”可最后还是把油纸包揣进了袖袋，手指捏着那方小小的纸包时，心里竟莫名地踏实了些。此刻含着蜜饯，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他忽然觉得，蓝家这清苦的汤，好像也没那么难咽了。

席间的论道声还在继续，蓝启仁的声音沉稳有力，蓝曦臣偶尔插话，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争执。江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落在金凌身上——那孩子总算坐得安稳了，偶尔还会跟着众人点头，只是嘴角总像含着什么，隐隐有点鼓。

他忽然想起金凌刚被接到莲花坞时的样子。那时候孩子还小，第一次喝云梦的鱼汤，被里面的花椒麻得直吸气，却攥着小拳头不肯吐出来，说“我是金子轩的儿子，不能怕辣”。如今在蓝家的清谈会上，他又在偷偷对付一碗苦汤，只是这一次，不用再硬撑着“不怕苦”了。

江澄的指尖停下了敲击的动作，重新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汤。或许是心境变了，或许是席间的氛围太过平和，他竟觉得那股清苦里，似乎也品出了一点回甘。他抬眼看向蓝曦臣，对方恰好也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点什么，又各自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