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机的录音键还没弹起来,林野就被涌来的人潮裹住了。吴师傅举着铁皮饼干盒挤到最前面,盒子上的旋钮还在转,里面传出赵姨炸油条的滋啦声,混着小马的吆喝:“快让让!保温桶里的豆浆要洒了!”
“先听这个!”王秀莲突然抢过采访机,往林野耳朵里塞了只耳机。里面是王大爷的评剧选段,老嗓子唱得字正腔圆,尾音却拐了个俏皮的弯——是林野小时候总跟着哼的那句。“老爷子凌晨三点起来吊嗓子,说要给你录个新的。”
林野的手指刚碰到耳机线,废品站刘叔突然从人群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个缠满电线的收音机:“我把磁石拆下来放大了!现在能收到三公里外的信号,你听听这个——”他拧开开关,里面飘出省城电台的声音,主持人正在念听众来信,落款是“小雅和传媒大学录音系全体同学”。
“是小雅!”小马突然跳起来,雨衣上的水珠溅了林野一衬衫,“她昨天打了八通电话,让我们把巷子的声音全录下来,说要在电台给你搞个特别节目!”
采访机突然“嘀”地响了一声,是内存满了的提示。林野低头想删一段,屏幕却自动弹出新文件——是李哥剪辑的视频原声,整条巷子的人举着牌子喊“加油”,赵姨的油条锅“滋啦”炸响,吴师傅的修鞋机“嗒嗒”打节奏,王大爷的评剧调子混在里面,像支乱糟糟却格外热乎的乐队。
“这才是最珍贵的声音嘛。”老周不知何时拄着拐杖站在面前,手语翻译器里的声音带着笑意,“比你十年前录的蝉鸣热闹多了。”他从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盘老式磁带,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林野的第一支录音”。
林野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蹲在老周的废品站里,举着个破录音机录蝉鸣。老周当时笑着打手语:“以后录更多声音,让全城都听见。”原来这句话,他记了十年。
“快看那边!”前桌的小学语文老师突然指向文化宫的大屏幕。原本播放广告的屏幕,此刻正放着李哥剪辑的视频,巷子里的晨昏画面一帧帧闪过:凌晨三点,赵姨支起油锅;清晨六点,小马的自行车铃响遍巷子;午后,吴师傅的修鞋机节奏敲得欢快;黄昏,王大爷的评剧调子漫过墙头……最后定格在林野走出考场的画面,底下一行字慢慢浮现:“献给所有为梦想使劲的人”。
“是小陈媳妇联系的电视台!”王秀莲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她说咱巷子的声音,该让更多人听听。”
采访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省城传媒大学的来电。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师说你的录音拿了全场最高分!他们说……说要把巷子的声音做成纪录片,让你当解说!”
林野的嗓子突然发紧,刚要说话,就被吴师傅往嘴里塞了根油条。赵姨的热豆浆烫得舌尖发麻,甜味却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人眼眶发酸。他举着采访机转身,对着整条巷子的人按下录音键——
赵姨的吆喝声、吴师傅的修鞋机声、小马的自行车铃声、王大爷的评剧调子、老周拐杖敲地面的“笃笃”声……所有声音撞在一起,像条热热闹闹的河,漫过文化宫的台阶,漫过屏幕上的画面,漫进每个在场人的耳朵里。
采访机的屏幕亮着,录音时长跳到“02:00:00”。林野突然明白,有些声音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就像此刻,无数细碎的响动凑在一起,替他把藏了十年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该去的地方。
远处的夕阳正往下沉,把巷子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野举着采访机,慢慢走着,录下赵姨收摊的动静,录下吴师傅锁修鞋铺的声响,录下小马哼着歌骑车远去的背影。这些声音里,藏着比“高分”更珍贵的东西——是有人用生活的烟火气,为你搭了座桥,让你知道,往前走的时候,身后永远有片热热闹闹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