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庭院里的青石板被晒得泛起暖光,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却掩不住空气中渐起的锋芒。
江疏羽立在海棠树下,一身青衣如揉碎的春山,前襟用赤金绣线缀着朵半开的莲花,金线在阳光下流转,倒比枝头落英更添几分锐气。
她腕骨轻转,腰间软剑“噌”地出鞘,剑穗上的碧玉坠子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光。
“岳姑娘请。”
她声音清润,像山涧流过卵石。
对面的岳凝已摆开架势,粉色罗裙在风里漾开涟漪,倒像朵要乘风飞去的芍药。
她握着柄软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却燃着好胜的光:
“江姐姐莫怪我不客气了。”
话落足尖一点,罗裙翻飞如蝶,软剑抖出片银亮的弧光,直刺江疏羽肩头。
江疏羽侧身避开,青衣掠起道残影。
她手中的软剑更显柔韧,剑尖轻点向岳凝手腕,逼得对方不得不撤招回防。
两人身影在院中交错,青粉二色搅乱了满地海棠花瓣。
岳凝的剑招快而急,像骤雨打窗,剑光总在江疏羽眼前织成绵密的网;江疏羽却不慌不忙,剑势如缓流绕石,看似轻柔,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锋芒,反将对方的攻势引向空处。
两柄软剑偶尔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惊得廊下燕子扑棱棱飞起。
石廊下的燕迟端着茶盏,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沉静。
茶烟袅袅漫过他眼睫,却遮不住那抹带着赞许的笑意。
他看得出江疏羽并未用全力,剑尖总在离岳凝半寸处收回,像是在逗弄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江姐姐若是只守不攻,可别怪我得寸进尺了!”
岳凝娇叱一声,突然变招,软剑猛地缠向江疏羽手腕,想以巧劲缴械。
这招又快又刁,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燕迟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眼尾轻轻扬起。
江疏羽足尖轻点青石,身形如纸鸢般斜斜飘起,恰好避开那缠来的剑刃。
就在岳凝抬剑追击的瞬间,她手腕翻转,软剑如灵蛇窜出,剑穗上的碧玉坠子“当”地撞上岳凝的剑柄。
岳凝只觉虎口一麻,软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道银弧,“哐当”落在石桌上,震得茶盏轻颤。
青影落地时带起几片花瓣,江疏羽收剑回鞘,额角沁出层薄汗,倒让那身青衣更显莹润。
岳凝盯着地上的软剑,笑了笑,语气带着些许的好奇:
“不愧为不克战神之女,江姐姐的功夫好生是厉害,就是不知和七哥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岳姑娘承让了,世子乃是常年征战之人,小女不过而是跟着师父学过几招。”
江疏羽拢了拢衣襟,前襟的金莲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石椅上的燕迟放下茶盏,掌声轻响:
“郡主身手卓绝,招式凌厉,难分伯仲。”
他起身时玄色衣袍扫过石阶,带起缕清风
“豁牙儿,儿时就跟着她父亲学武,算是很厉害,郡主打过她,可见武艺不凡。”
岳凝听了这话,气鼓鼓的脸才缓和些,捡起软剑嘟囔:
“什么叫算是?七哥,你就是仗着我打不过你,不准叫我豁牙儿!”
江疏羽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唇边泛起浅淡笑意。
燕迟走到她身边,递过帕子:
“小妹从小就喜欢跟人打架,难为你还要让着她,与她打一场了。”
“小姑娘心性,逗逗罢了。”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汗,指尖触到前襟的金线,忽然想起方才剑穗相撞时,燕迟眼中那抹清晰的欣赏,耳尖不觉微微发烫。
燕迟闻言挑了挑,带着些许调侃:
“你就不是小姑娘了吗?小羽毛?”
只能说是装了半天儒雅公子,终于忍不住暴露心性了
江疏羽愣了一瞬,听到久违的称呼,心尖砰砰跳,忍不住红了耳尖,转移话题:
“你…你快去看看姨祖母,慰问一下的病情怎么样?我,我稍后就到…”
江疏羽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收紧,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燕迟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玄色衣袍带着清冽的松香下来,他微微弯腰,视线与她平齐时,她才惊觉两人离得这样近。
他眼睫很长,投下的阴影落在她鼻尖,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盛着星子,亮得让她心慌。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发出细碎的气音。
“怎么结巴了?”
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尾音轻轻扬起来
“小羽毛。”
最后三个字像羽毛似的扫过心尖,江疏羽猛地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煎蛋。
头顶传来声低笑,衣袂带起的风掠过后颈,等她鼓起勇气抬头时,只看到燕迟转去的背影,玄色衣摆随脚步轻晃,像是带着未尽的笑意。
庭院里的海棠还在落,青石板上的花瓣被风卷着打转,像极了方才那场短促却惹人心跳的谈论。
江疏羽望着燕迟转身的背影,玄色衣摆扫过花瓣时,竟像是将满院春光都拢进了那片沉敛的色泽里。
她抬手抚了抚腰间的玉佩,只觉方才握剑的掌心,还残留着剑穗撞上手背的轻颤。
燕迟走出丈许远,脚步猛地一顿。他飞快回头,目光精准落向廊柱后那片晃动的青影,随即像被烫到般转回身,几步躲到假山石后。
后背抵着微凉的石面,他抬手按在胸口,指腹下那处正擂鼓似的砰砰直跳,震得指尖都发颤。
他深吸口气,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耳尖泛起的红意却怎么也压不住,方才凑近时她泛红的眼尾、发颤的睫毛,又在眼前晃了晃。
江疏羽在廊柱后待了半晌,直到耳根的热度褪得差不多,才敢探出半张脸。
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海棠树的簌簌声。她拢了拢衣襟,刚迈出步子,就见假山后闪过一抹玄色衣角。
心头猛地一跳,她顿在原地,试探着轻唤:
“燕迟?”
假山后没动静。
她咬了咬唇,悄悄绕过去,却只看到满地青石,哪有人影。
倒是石缝里卡着片新鲜的海棠花瓣,像是刚被什么人蹭落的。
江疏羽捡起花瓣捏在指尖,忽然想起他方才那句带着笑意的“小羽毛”,脸颊又开始发烫。
远处传来岳凝咋咋呼呼的声音,她赶紧将花瓣塞进袖袋,快步往回廊那头走,没留意假山后的阴影里,燕迟正背靠着石壁,指尖仍按在砰砰直跳的胸口,眼底漾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
白枫倚在抄手游廊的柱子后,刚把腰间的佩刀系紧,眼角余光就瞥见假山旁的燕迟——他家公子正望着廊柱方向,唇边那笑意软得像化了的蜜糖,连眉梢都带着点不自知的纵容,活脱脱一副被春风吹软了骨头的模样。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公子这被是被江姑娘迷了眼吧”
假山旁的身影猛地一僵。
燕迟转头时,脸上的柔和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惯常的沉静,只是耳尖那点红还没褪尽。
他清了清嗓子,指尖理了理衣襟,语气听不出波澜:
“多嘴。”
说罢,他转身便走,玄色衣袍扫过石阶,脚步却比来时快了半分,倒像是在掩饰什么。
白枫望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笑得更欢了——自家公子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可比平日里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有趣多了。
燕迟掀帘进门时,正撞见江疏羽坐在姑祖母床沿,两人手牵着手说话。
姑祖母鬓边的银丝被阳光照得透亮,江疏羽一身青衣衬得侧脸愈发温婉,听见动静回头时,眼底还带着安抚的暖意。
“小七来了。”
姑祖母拍了拍江疏羽的手,声音里带着些微倦意:
“刚还跟羽儿说,明日你大哥的婚事,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慌。”
她叹了口气,指节在疏羽手背上轻轻摩挲:
“按理说是天大的喜事,可我这眼皮总跳。”
江疏羽反手握住老人家的手,声音温软:
“姨祖母放宽心,明日定是顺顺当当的。许是您近日为婚事操劳多了,才容易胡思乱想。”
她替老人掖了掖被角
“待会儿我让厨房炖些安神汤来,您歇上一觉,保管醒了就好了。”
燕迟走上前,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手,落在姑祖母脸上:
“姑祖母放心,府里上下都打点妥当了,明日我亲自盯着,不会出岔子。”
他顿了顿,看向江疏羽时眼神柔和了些:
“疏羽说得是,您该多歇歇,怎么年纪大了,老乱胡思乱想?”
姑祖母望着两个晚辈,脸上的愁绪散了些,笑着点头:
“有你们这话,我就踏实了。还是疏羽贴心,知道疼人,不像你这个泼猴,尽惹人心烦”
江疏羽被夸得耳尖微红,低头替老人理了理被角,没瞧见燕迟望向她时,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