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被脚步碾得沙沙作响,林彻跟在苏沐身后,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那是苏沐从白玉瓶里倒出的疗伤丹药,碾碎了敷在她小腿的伤口上,黑色的毒血正顺着纱布边缘往外渗,在昏黄的光线下像极了凝固的墨。
“还有多久到你们宗门?”
林彻低声问。背上的影狼王皮毛被他处理过,用藤蔓捆得紧实,可四阶妖兽的威压仍在,走得久了,总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像有双眼睛在盯着。
苏沐回头瞥了他一眼,额角还挂着汗,脸色却比刚才好看多了:
“穿过前面的迷雾谷,再翻过三座山就是青木门的地界。不过你得记住,进了山门,少说话,多看着。我们青木门虽只是三流宗门,规矩却不少,尤其别在长老面前露你的蛮荒习气。”
“蛮荒习气?”
林彻摸了摸鼻子,他刚才用石矛挑开挡路的荆棘时,确实顺手扯了根毒蛇的尾巴——那是部落里常用的探路法子,能提前惊动埋伏的异兽。
苏沐嘴角抽了抽:
“比如刚才那样,别动不动就跟野兽似的。山外的修士讲究‘以礼待人’,哪怕心里想把对方挫骨扬灰,脸上也得挂着笑。”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真打起来,你那套搏杀术倒是有用,修士们常年打坐修炼,近身缠斗大多是废物。”
林彻没接话。他把苏沐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像在黑风山脉辨别风向那样,咂摸出点味道来——山外的世界,比猎捕妖兽复杂多了。
迷雾谷的瘴气更浓,能见度不足五尺。苏沐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正是那刻着半片“木”字的玉饰,往掌心吐了口灵气,玉佩顿时发出柔和的绿光,在前方照出一条丈许宽的通路。
“这是宗门特制的‘避瘴佩’,能抵御低阶毒瘴。”
她解释道,“迷雾谷里有‘幻瘴’,没这东西引路,进去了就会被困在里面,活活饿死。”
林彻盯着那片绿光,突然想起部落老巫医说过的“鬼打墙”。据说有人在黑风山脉深处迷路,绕着一棵古树走了三天三夜,最后渴死在离水源不足十步的地方。
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骨刀——那东西被他用兽皮裹了三层,藏在最贴身的地方,刚才在迷雾谷入口,他分明感觉到骨刀微微发烫,像是在警告什么。
“走快点。”
苏沐催促道,脚步加快了些,青色的裙摆在绿光里飘得像片柳叶。
穿过迷雾谷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时天已擦黑,远处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最矮的那座山顶隐约有灯火闪烁,像是悬在半空的星子。
“那就是青木门?”
林彻抬头望去,只见山壁上凿着蜿蜒的石阶,一直延伸到山顶,石阶两侧每隔数十丈就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偶尔有灵气在符文上流转,像极了部落祭坛上的图腾。
苏沐点头,从怀里摸出块令牌,往最近的石碑上一按。嗡的一声轻响,石碑上的符文亮起,一道淡青色的光幕从石阶两侧升起,缓缓分开一条通路。
“这是护山大阵的外门,只有持令牌者才能进出。你跟紧我,别碰那些石碑,阵纹有攻击性,你现在这点肉身强度,碰一下就得断根骨头。”
林彻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那些石碑。符文的纹路很奇特,扭曲中带着某种规律,让他莫名想起骨刀上的刻痕——只是骨刀上的刻痕更古老,更杂乱,像被巨斧胡乱劈砍过。
踏上石阶的瞬间,林彻突然觉得浑身一轻。空气中的灵气比黑风山脉浓郁了十倍不止,吸进肺里像喝了口清泉,连血脉里那股阴冷的“小蛇”都安分了些。他忍不住多吸了两口,却被苏沐拽了拽胳膊:
“别大口吸气!灵气入体得循序渐进,你这蛮干的法子,小心灵气冲爆经脉。”
林彻悻悻地收回心神,低头跟着她往上走。石阶两旁每隔几丈就有个穿灰衣的弟子,腰间佩着短剑,见了苏沐,都躬身行礼,喊一声“苏师姐”。
可他们的目光扫过林彻时,总带着点探究和轻蔑,像在看什么稀奇的野兽。
“这些是外门弟子,修为大多在凝气境初中期。”
苏沐低声解释,“青木门分外门、内门、核心三层,我是内门弟子,凝气境巅峰,离通玄境只差一步。至于核心弟子,最低也是通玄境三转,是宗门未来的指望。”
林彻默默记下这些。他想起《凝气诀》上的记载,凝气境只是修仙的起步,可这些外门弟子的气息,已经比部落里最强壮的猎手还要浑厚——难怪大长老那么怕修士。
走到半山腰,石阶旁出现了一片院落,青瓦木墙,院里种着些他不认识的植物,叶片上还挂着露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苏沐在一间院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李师兄,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探出头,面白无须,手里还拿着支毛笔,看到苏沐,眉头立刻皱起:“苏师妹?你不是去黑风山脉寻‘凝血草’吗?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还带了个……蛮荒人?”
他的目光落在林彻身上,像淬了冰,连空气都冷了几分。林彻能感觉到,这人的气息比苏沐强,至少是凝气境巅峰,甚至可能触碰到了通玄境的门槛。
苏沐侧身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遇到点麻烦,被影狼群围攻,赵师弟……没回来。这位林彻兄弟救了我,我想请宗门收留他,他体质特殊,或许能当个外门杂役。”
姓李的男子眼神一沉,视线在苏沐小腿的纱布上扫过,又瞥了眼林彻背上的影狼王皮毛,嘴角勾起抹冷笑:“影狼群?苏师妹的离火诀对付三阶影狼绰绰有余,何必让一个蛮荒人来救?我看你是被这蛮子骗了吧?”
林彻眉头微皱,刚要说话,却被苏沐按住肩膀。她抬头看向李师兄,语气冷了些:
“李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师弟尸骨无存,我九死一生,难道还要编故事骗你?”
李师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缓和了些:
“师妹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你。只是这蛮荒人……宗门规矩,外门杂役也得经过测试,他连凝气境都不是,留着怕是……”
“我保他。”
苏沐打断他,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正是刻着半片“木”字的那块,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信物,可保一人入外门。李师兄要是不信,可去问执法长老。”
李师兄看到玉佩,瞳孔缩了缩,讪讪地笑了笑:
“既然师妹这么说,那自然没问题。只是……外门的杂役院满了,不如让他先住我这偏院?正好缺个洒扫的。”
苏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也好。林彻,你先在这住下,明天我再带你去登记。记住,在李师兄院里,安分点。”
林彻嗯了一声,看着苏沐跟着李师兄走进主院,自己则被一个灰衣弟子领到偏院。说是偏院,其实就是间破旧的柴房,墙角堆着些枯枝,屋顶还有个破洞,月光正好照在地上,像摊融化的银水。
“今晚你就住这。”
灰衣弟子把一套灰色的外门服饰扔在地上,语气不耐烦,
“明早卯时起身,劈柴挑水,少偷懒,不然有你好受的。”
门被砰地关上,落了锁。林彻捡起地上的衣服,布料粗糙,比兽皮袄差远了。他没在意,走到柴堆旁坐下,从怀里摸出《凝气诀》。借着月光,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树枝蘸着墨写的:
“天地灵气,生于混沌,存于万物。凝气者,吸之入体,循经脉而走,周而复始,积少成多……”
文字晦涩难懂,好多字他都不认识。可奇怪的是,看着那些句子,他总能联想到苏沐说的“灵气入体”,联想到刚才吸入肺里的清凉感。
他试着按照书上说的姿势坐下,闭上眼睛,想象着灵气像水流一样钻进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林彻突然觉得丹田处微微发热。他心中一喜,刚想集中精神,却听到院墙外传来说话声。
是李师兄和另一个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林彻的听力远超常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确定那蛮荒人带着镇魂骨?”
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李师兄的声音带着谄媚:
“千真万确,苏师妹亲口说的。而且那小子杀了四阶影狼王,身上却没有灵力波动,十有八九是靠镇魂骨的邪力。”
“镇魂骨……”苍老的声音顿了顿,“当年祖师爷留下的手札里提过,那东西与‘通天树’的残根有关。你盯紧点,别惊动苏沐那丫头,她爹当年就是因为追查通天树的事才死的,这丫头鼻子灵得很。”
“是,吴长老。那蛮荒人……”
“先留着。等确定镇魂骨在他身上,就……”
后面的话变成了一阵低语,林彻听不清了,只隐约听到“献祭”、“阵眼”几个词。
他猛地睁开眼,后背已经沁出冷汗。
通天树?阵眼?
林彻下意识摸向胸口,骨刀的冰凉透过兽皮传来,像块烙铁。他想起苏沐说过,青木门的护山大阵是用通天树的残根布置的,而骨刀上的纹路,恰好和石碑上的阵纹有几分相似。
原来大长老没说错,他身上的东西,果然是不祥之物。
院墙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彻却再也坐不住了。他走到柴房角落,捡起块石头,对着屋顶的破洞轻轻一砸。瓦片碎裂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在夜色里。
他纵身一跃,抓住屋顶的横梁,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站在房顶上,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少年紧绷的侧脸。远处的山峰在夜色中沉默着,像头蛰伏的巨兽。
林彻握紧了拳头。他不知道什么通天树,也不想管青木门的阴谋。他只想活下去,带着爹娘留下的骨刀,活得比谁都好。
可现在看来,这青木门,和黑风山脉的影狼一样,都想吃了他。
他低头看了眼主院的方向,苏沐的房间还亮着灯。那丫头……是真心想帮他,还是也在算计他?
林彻不知道。但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山门开始,他的猎捕,就已经开始了。只是这一次,他既是猎手,也可能是猎物。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带着山间的凉意。林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转身悄无声息地溜回柴房——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得先学会怎么在这满是修士的地方,藏好自己的獠牙。
柴房里,《凝气诀》还摊在地上,月光落在“灵气入体”四个字上,泛着冷光。
林彻走过去,捡起册子,指尖划过那些晦涩的文字,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想活下去,就得变强。
不管是青木门的阴谋,还是骨刀的秘密,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