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探视窗窄的像一天缝。
王奕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呼出的白雾不一会儿就遮住母亲插着管子的脸庞,一会儿又散开了。心电监护仪的绿线起伏微弱,却固执的不肯拉成一条平直的绝望。
“医生说今晚是关键期”她声音干哑,像被砂纸磨过。
周诗雨站在半步之外,手中拎着从早餐店买的包子、豆浆、油条、粥等食物,热乎乎的豆浆早已凉透白皙修长的手指也被熟料袋勒的发红,可她没有觉得丝毫的疼意。
凌晨两点,走廊的感应灯却灭了又亮。王奕终于从窗前转身,后背抵着墙壁,缓缓地坐到了地板上。刺眼的白炽灯将她的身影压成又薄又皱的一片,如果一张被人狠狠蹂砺过又被柔和的抚开的纸。
周诗雨把手上的食物递到王奕嘴边:“吃一口”
王奕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食物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绝望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又低下了头,几缕青丝滑落到耳旁遮住了她泛红且空洞的眼睛。
周诗雨打开包装咬了一口:咀嚼声在空寂的走廊中格外明显。她咽了下去,喉头发紧:“王奕你不能这样,你还不能倒,阿姨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你,你不能先倒了下去”
王奕抬起头,通红的眼中布满血丝:“你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周诗雨没有回答,从她露出的手腕上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旧疤,伸手抚摸过去,那条旧疤已经淡的如同一条银色的细线,却横在手静脉最为显眼的地方。指尖碰到的一瞬间,王奕猛的收回手,像是被冰冷的手指冷到了。
“第三年的时候”王奕的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了,“我晚上睡觉时吞了半瓶安眠药,后来被室友发现了,洗胃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你那晚发的最后一条语音------你说‘车已经开了,勿送’”
周诗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王奕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比哭还难看:“后来我就不敢死了,我怕我到了九泉之下,你连一根香都不愿意为我上”
走廊的尽头,清洁工推着车走过,车轮滚动发出的“吱呀”声音。那灯光却又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块儿,像是七年里没有说出的话,终于找到了归宿。
周诗雨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却不是安慰式的拍打,而是近乎想把人揉进血肉里的力道,王奕的后背猛的撞到身旁的墙上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没有挣扎,她闻到了周诗雨领口残留的雨水味儿混着医院的冷涩,这倒是像七年前迟来的拥抱。
“那年我跑回了站台,看到你穿着我送你的那条蓝格子衬衫站在检票口,可是电话中我母亲跟我说她又咳出血了-------我真的认为她要死了,可我又怕你哭,怕你说别走……我就……”她把头埋在王奕的肩颈处闷闷的说道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滚烫的泪滴浸湿了王奕的衣领。
王奕抬起手,指尖悬在半空,最终落到周诗雨后颈处淡淡的疤痕上轻轻的摩挲着,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本人。
“我恨你”王奕哑声道“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没有追上那班高铁”
两人都没了声,感应灯又一次熄灭了,静谧的空气中只有监护仪‘滴答’的声音与两人哽咽的啜泣声。
周诗雨缓缓在黑夜中开口,声音轻如鸿毛“阿姨会没事的”她顿了顿又补充到“这次我不会走了”
灯亮了,王奕看到她眼中的血丝竟比自己的还要密集。
……
天亮了,护士说到可以进去探视五分钟。
王奕换上了隔离服,周诗雨跟在后面。王母的脸在氧气罩下显得极小,皱纹里夹杂着呼吸机勒出的红痕。她眼皮微动,缓缓地睁开一条缝隙,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最终落在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王母的手指动了动,王奕连忙俯身。
王母气息微弱,却一字一顿清晰说到“小雨……回来了?”
周诗雨红着眼眶连忙点头“我回来了阿姨我不会再走了”
母亲嘴角微微上扬,像完成了一件漫长的心事。她又看向王奕,费力地抬手,指尖点了点两人交扣的指缝,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
王奕的眼泪砸在母亲手背上,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像一场无声的和解。
探视结束,医生把她们叫到办公室。
“病人目前靠升压药维持,但心脏功能持续恶化。如果明天上午指标不回升,可能需要上ECMO。”
周诗雨问:“成功率?”
医生推了推眼镜:“三成。费用……”
王奕打断:“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医生离开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
清晨六点,医院食堂刚开灶。
周诗雨买了两碗白粥,坐在角落的塑料桌前。王奕用勺子搅着粥,忽然说:“我妈存了一笔定期,本来是给我结婚用的。”
周诗雨的手顿住。
“她总念叨,小雨回来就好了,你们住老房子,她住养老院,不打扰……”王奕的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响,“现在钱用不上了。”
周诗雨放下筷子,从钱包夹层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
“我卖画的钱,还有苏州老宅的房款,都在里面。”
王奕抬眼。
“密码是你生日倒过来。”周诗雨顿了顿,“当年我带走的那幅《雨天》,上个月拍了四十万。”
王奕盯着那张卡,忽然笑了,眼泪却砸在粥碗里:“周诗雨,你是不是傻?我骂你七年,你还倒贴?”
周诗雨也笑,眼角弯成七年前的弧度:“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
上午九点,ICU再次传来好消息:母亲血压回升,暂时脱离ECMO指征。
王奕靠在走廊长椅上,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周诗雨去买咖啡,回来时看见她睡着了——头歪向一侧,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像落了一层碎钻。
周诗雨蹲下来,把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王奕却在这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哑:“周诗雨。”
“嗯?”
“等我妈出院,”她一字一顿,“我们回家。”
周诗雨愣了两秒,点头。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那双手一个苍白,一个骨节分明,却同样布满细小的伤痕,像两枚被岁月打磨过的贝壳,终于找到彼此缺失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