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王奕把老屋的钥匙挂在门后,顺手给那串旧风铃换了根新绳。铜片相碰,叮叮当当,像替她说不出口的“欢迎回来”。
周诗雨在厨房拆封最后一袋母亲腌的青梅,玻璃罐“啵”地一声,酸味混着甜香涌出来。她用筷子夹了一颗,转身塞进王奕嘴里——
“唔——”王奕被酸得眯起眼,舌尖抵着齿缝,“阿姨今年醋放多了吧?”
“我觉得刚好。”周诗雨笑,自己也咬了一颗,酸得直抖肩。
两人对视,忽然一起笑出声。七年前的夏天,她们也是这样蹲在巷口小卖部门口,分一袋话梅,酸得龇牙咧嘴,却谁也不肯先认输。
傍晚,母亲坚持要“给小姑娘接风”,把饭桌摆到了院子。
老榆树下挂一盏煤油灯,飞蛾绕着光打转。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清蒸鲈鱼、蒜蓉苋菜、糖醋里脊,还有一锅酒酿圆子。母亲把最后一勺圆子舀进周诗雨碗里:“你小时候吃我做的,现在尝尝味道变没变。”
周诗雨咬开一个圆子,黑芝麻馅汩汩流出,烫得她直呵气。
王奕撑着下巴看,忽然伸手,用拇指抹掉她唇角沾到的芝麻。指尖碰到柔软唇瓣,两人都愣住。
母亲像没看见,低头给她们各倒一杯淡粉色的梅子酒:“新酿的,度数低,喝不醉。”
酒过三巡,母亲先回屋。院子剩下她们,榆树叶子沙沙响。
周诗雨把空杯倒扣在桌上,声音轻却郑重:“阿奕,我想把苏州那间工作室搬过来。”
王奕晃杯子的手一顿:“那你的客户——”
“线上可以完成。”周诗雨抬眼,灯影在她瞳仁里碎成星子,“我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王奕没说话,只是伸手,指尖穿过她指缝,扣住。
远处传来夜航飞机的轰鸣,机翼灯一闪一闪,像替她们把未说出口的“好”写进夜空。
周一清晨,王奕被闹钟吵醒。
身旁床铺平整,没睡过的痕迹。她披衣起身,循着香味走到客厅——餐桌上摆着煎蛋、烤吐司,还有一张便签:
【去工作室看场地,九点来接你上班。——Y】
落款是她们高中时偷偷给对方起的代号,一个字母,七年没人再叫。
王奕捏着便签,嘴角不由自主上扬。阳光穿过纱帘,落在便签最后一行小字:
【早餐要吃完,鸡蛋黄不许剩。】
九点整,一辆白色小皮卡停在楼下。
周诗雨从驾驶座探出头,鼻梁上架一副银边墨镜,风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那道旧疤。
“搬家公司的车?”王奕打趣。
“嗯,顺便把你也搬了。”周诗雨挑眉,拉开副驾车门。
车厢里堆着七八个画筒,还有两只蒙尘的音箱。王奕伸手戳了戳音箱网罩:“当年跑夜市摆摊用的那个?”
“修好了。”周诗雨转动钥匙,车载音响里跳出她们十七岁循环过的《晴天》。
车窗降下,春风吹乱王奕的发,她跟着旋律哼了两句,忽然发现周诗雨在偷看她。
“看什么?”
“看某人跑调比当年更严重。”
王奕笑着去捂她的眼,却被反手握住,十指相扣按在档把上。
皮卡穿过早高峰的车流,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驶向重新开张的“诗雨工作室”——其实只是一间租来的Loft,落地窗外能看见旧城区成片的青色屋顶。
王奕站在空房间中央,转了个圈:“我喜欢这里的斜顶,像小时候偷溜进去的美术馆。”
周诗雨靠在窗边,逆光里对她伸手:“那麻烦王同学,以后常来给我当模特。”
王奕走过去,指尖放进她掌心,阳光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重叠成一个人。
傍晚,她们一起回老屋吃饭。
母亲递过一只铁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新腌的梅子,最上面一层用保鲜膜隔开,写着:
【给小雨,带去工作室吃。】
周诗雨捧着盒子,忽然低头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阿姨,谢谢您。”
母亲愣住,笑着拍她后背:“傻孩子,谢什么。”
王奕在旁边看着,眼眶发热——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把护照藏进抽屉,说“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同一双手,又把她们推回彼此身边。
夜里十点,工作室的灯还亮着。
周诗雨在墙上钉画布,王奕窝在懒人沙发里改论文。空调嗡嗡作响,角落的蓝牙音箱放着低低的乐曲。
忽然“啪”一声,灯灭了。
“又跳闸?”王奕摸索手机电筒,一束白光打在周诗雨脸上,照出她鼻尖一点灰。
“别动。”王奕起身,指腹轻轻抹掉那点灰,顺势滑到她后颈,“沾上了。”
黑暗里,呼吸可闻。
周诗雨低声笑:“停电了,王同学怕不怕?”
“怕。”王奕答得干脆,下一秒却踮脚吻了上去——不是十七岁带着橘子汽水的仓促,也不是七年里梦里反复回味的苦涩,而是一个带着梅子酒香的、成年人式的、笃定而温柔的吻。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把木地板镀上一层水银。
音响里的歌曲刚好唱到那句:
——“ Baby please come back to me我一直都还在等你”
吻结束后,两人额头相抵,鼻尖轻碰。
周诗雨听见王奕说:“下周,陪我去墓园吧。”
她一愣,随即明白——王奕父亲的忌日。
“好。”她答得毫不犹豫,拇指摩挲着王奕的耳垂,“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
灯光恰在此刻恢复,刺得她们眯起眼。王奕靠在周诗雨肩头,轻声补了一句:
“不止忌日,每一天。”
周诗雨把下巴搁在她发顶,像抱住整个迟到的青春。
远处,夜航飞机再次掠过,机翼灯一闪一闪。
这一次,她们同时抬头,在轰鸣声里交换了一个无需言语的约定——
从今往后,所有航线,只向彼此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