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临川站在医院洗手间的镜子前,手指颤抖地解开病号服纽扣。
铜钱已经完全嵌入他的胸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细密的金色纹路像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可怕的是,当他轻轻按压铜钱边缘时,能感觉到金属与心脏同步的搏动——咚、咚、咚,像是某种古老的鼓点。
"它在呼唤同伴。"赵雪阳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镜中的她比现实中苍老许多,眼角布满鱼尾纹,发丝间夹杂着银白。
"每跳动一次,就有更多铜钱从沙漠深处苏醒。"
赵临川猛地转身,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竖瞳里。
赵雪阳的瞳孔此刻像猫科动物般细长,倒映着他胸口发光的铜钱。
"为什么是我?"赵临川的声音嘶哑,"为什么一定是赵家人?"赵雪阳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六十年前,是你祖父念出了唤醒咒语。"
她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锁骨处的圆形疤痕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本可以成为'容器',却在最后关头逃走了。"
洗手间的灯光突然频闪,在明暗交替间,赵临川看到赵雪阳的影子分裂成两个。
一个现代装束,另一个穿着六十年代的粗布衣裳。年轻的那个腹部隆起,正惊恐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你母亲...是第十个祭品?"赵临川突然明白了祖父临终时的话。
灯光恢复正常时,赵雪阳已经不见了。
镜面上用血写着佉卢文,赵临川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指尖传来刺痛。
那些文字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爬上手背,最终在掌心汇聚成一只眼睛的图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又是未知号码的彩信:一张泛黄的老照片,1962年的科考队合影。十个人站在沙漠营地前,祖父赵明远站在中央,手里拿着一枚铜钱。
当赵临川放大照片时,惊恐地发现铜钱上刻着的不是"镇沙",而是"长生"。
当晚,铜钱带来的高热将赵临川拖入记忆迷宫。他时而是旁观者,时而成为祖父本人,亲历六十年前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
——1962年秋,罗布泊军事禁区。赵明远并非普通科考队员,而是特殊项目负责人。他们在古城中发现青铜祭坛和十二枚铜钱,以及用佉卢文记载的长生秘术:"十人献祭,一人归位,可得永生"。
——前九名"志愿者"都是政治犯,被带到祭坛前时已经神志不清。赵明远亲自将铜钱塞入他们被剜空的眼眶,每完成一个,壁画上的眼睛就亮起一部分。当第九枚铜钱归位时,整个地下城开始震动,佉卢文自动重组为汉语:"最后一祭,至亲血脉"。
——就在此时,队伍里的当地向导吐露妻子怀孕的消息。赵明远举着匕首的手僵住了。
壁画上的眼睛流下血泪,一个声音嘶吼着:"赵家人背约!"混乱中,赵明远带着一枚铜钱逃出,其余铜钱则沉入流沙。
记忆突然跳转。赵临川看见年轻的祖父跪在沙漠边缘,用匕首划开自己的胸膛,试图将铜钱塞入心脏位置,就像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样。
但铜钱刚接触血肉就自动弹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赵明远对着虚空怒吼,"我完成了九祭!"
沙粒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你心软了...赵家人...永远差最后一祭..."
场景再次变换。赵临川看见产房外,祖父抱着刚出生的自己,眼神复杂地看着护士怀中的死婴,他的母亲。
"对不起..."老人将铜钱挂在婴儿脖子上,"轮回...只能继续了..."
第四天清晨,赵临川在病床上醒来时,发现整个医院空无一人。
走廊上的电子钟定格在4:44,窗外本该是乌鲁木齐繁华的街道,此刻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沙漠。
"这是阈限空间。"赵雪阳坐在窗台上,断指处不再包扎,露出森森白骨。
"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最适合完成仪式的地方。"
赵临川的胸口剧痛难忍,铜钱已经长出细小的金属须根,正沿着肋骨爬行。"你到底是什么?"
他咬牙问道,"六十年前的胎儿不可能还是这副模样。"
赵雪阳笑了。她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角质层:"我是所有未完成仪式的怨念集合体。你可以叫我...第十祭。"
她指向自己的断指,"母亲当年切下这截手指代替我,让仪式永远差最后一步。现在,该补全了。"
她突然扑来,断指直插赵临川胸口。千钧一发之际,病房门被撞开,雷振浑身是沙地冲进来,怀里抱着那个没有脸的女孩。
"妹妹...需要新的眼睛..."雷振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他将女孩举向赵临川,"用铜钱里的那只..."
赵临川胸口的铜钱突然剧烈震动,那只刻在上面的眼睛完全睁开,瞳孔中映出六十年前的场景:赵明远将铜钱塞入最后一个祭品的眼眶,而那个祭品——赫然是年轻时的赵临川自己。
"时间...在仪式里是循环的..."赵雪阳的声音变得扭曲,"你祖父...你...还有将来从沙里爬出来的那个...都是同一个灵魂的不同碎片..."
当雷振和那个无脸女孩化作沙粒消散时,赵临川终于明白了整个诅咒的运作方式。
这不是简单的轮回,而是无数平行时空的叠加。
每个时空里都有一个赵家人带着铜钱逃离,又在某个时刻被拉回仪式。
祖父、自己、还有沙漠里正爬出来的"新赵临川",都是同一条灵魂长河中的浪花。
"有办法彻底结束吗?"他问已经半沙化的赵雪阳。
赵雪阳的身体正在崩溃,但嘴角却挂着解脱的微笑:"铜钱...必须完全融入活体心脏...然后...带着它跳入祭坛中心的流沙..."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但那样...携带者的灵魂将永远..."
话音未落,病房突然变回青铜祭坛。血月当空,无数眼睛图案在墙壁上蠕动。
赵临川低头看向胸口,铜钱已经长出血管般的网络,与他的心脏融为一体。
"临川..."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铜钱上的眼睛流下泪水,幻化成一张温柔的女性面孔,他的母亲,"别做傻事...妈妈在这里..."
赵临川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诅咒最残忍的部分,它知道如何利用人性最脆弱的部分。
他的手悬在铜钱上方,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十人献祭...一人归位..."四面八方响起吟诵声,"赵家人...履行诺言..."
在匕首刺下的瞬间,赵临川看到无数个平行时空中的自己:有的选择逃跑,结果在多年后某个夜晚被铜钱完全吞噬;有的杀死赵雪阳试图破坏仪式,却导致诅咒扩散到整个城市;还有的像祖父一样,将铜钱传给下一代...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铜钱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只眼睛疯狂转动,最后"噗"地一声爆裂,流出黑色的脓血。
赵临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祭坛开始崩塌,血月碎裂成无数红色光点。
最后一刻,他看见沙漠中爬出的"新赵临川"突然僵住,化作沙雕崩溃。
而远在乌鲁木齐的医院里,心电监护仪响起刺耳的警报,病床上的尸体胸口。
那枚铜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风化,最终变成一撮红沙。
三个月后,新疆某考古杂志刊登了一则短文:《罗布泊惊现保存完好的六十年代科考队遗物》。
配图中,一枚锈蚀的铜钱静静躺在玻璃展柜里,尽管经过专业清理,"镇沙"二字依然模糊难辨。
负责清理的实习生在日志中写道:"奇怪的是,X光显示铜钱内部有类似植物根须的结构。
今早发现展柜内侧有细小的刮痕,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试图出来。"
同日黄昏,乌鲁木齐郊外的公墓。一个穿风衣的女子将一束白菊放在新立的墓碑前。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锁骨处已经愈合的圆形疤痕。当她转身离开时,墓碑前的沙粒无风自动,组成一个眼睛的图案,又很快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