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风却没有回来。
黎皎伏在雪窝里,鼻尖那点朱砂被冰晶映得发红,像一粒将熄未熄的火种。
她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像冬天啃咬树皮的松鼠,又像老妇人关节里的脆响。
声音来自四周的石化狐群。
最先动的是最靠近她的一只小石狐。
那石狐原本抬爪欲奔,此刻爪尖却落下一点碎屑,露出里面新鲜的、粉色的肉垫。
石屑落地的声音清脆,像玉片撞玉片。
黎皎的耳朵“嗖”地竖起来,尾巴也不自觉地炸成九簇雪白的焰火。
“……吱?”
她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奶声奶气,却带着狐族特有的上扬尾音。
石狐没有回答,只是裂开的缝隙里,缓缓流出一线极细的、淡金色的光。
那光像一条小蛇,蜿蜒着,爬到黎皎面前,轻轻碰了碰她掌心的“白”字残文。
残文闪了闪,竟发出一声极低的嗡鸣——
仿佛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黎皎低头,用舌尖去舔那道金光。
光立刻顺着舌尖钻进喉咙,化作一股滚烫的铁水,直直坠进心口。
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耳后浮现出三枚淡金色的符纹,像三粒未熟的麦穗。
与此同时,一道沙哑的女声在她脑海里响起——
“黎皎,听好了。”
声音带着石化的回声,仿佛是从千万年岩层里凿出来的。
“你是青丘最后一条根,也是最后一把钥匙。”
“天道以‘白’为锁,锁我全族。锁开之日,青丘复苏;锁碎之日,九尾绝脉。”
“现在,钥匙在你尾巴上。”
声音戛然而止。
石屑剥落的声音却骤然密集,像暴雨砸在铜瓦。
黎皎惊惶地抬头——
所有石化狐群的表皮同时迸开蛛网纹,淡金色光线从裂缝里汩汩涌出,汇成一条光的河流,朝她奔来。
她下意识想逃,四肢却陷进积雪,动弹不得。
光河撞上她胸口,炸成漫天金星。
金星里,浮出一幅幅残缺的画面:
——九尾齐舞的祭台,高台之上,一枚巨大的“白”字被钉在虚空;
——无数狐影化作光屑,被卷进“白”字深处;
——最后,一只成年九尾把幼小的她藏进冰茧,回眸时,眼角一滴血泪凝成朱砂。
画面一瞬即逝。
黎皎胸口滚烫,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
她低头,看见自己第九条尾巴上的“白”字残文,竟长出一条极细的金线,像藤蔓,又像锁链,遥遥指向青丘最高的那株枯桃。
枯桃的裂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回应。
“咚——”
像心跳。
黎皎深吸一口气,雪沫呛进鼻腔,她打了个喷嚏,却不再害怕。
她用前爪扒拉雪面,歪歪扭扭地写出第二个字——
听。
字成的一瞬,所有石狐的裂缝同时闭合。
淡金光河倒流回它们体内,石化表皮重新变得光滑,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最靠近她的小石狐,悄悄眨了一下右眼。
那眼睛里,有一粒极小的、旋转的金色符点——像一颗未落的泪。
风终于回来了,卷起黎皎耳尖的绒毛。
风里带来一句极轻的、只有她能听见的呢喃:
“往上走,去枯桃。
那里埋着第一句遗言,也埋着最后一声告别。”
黎皎抬头。
枯桃的裂缝在月光下像一道竖直的伤口,伤口里,金色的光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甩了甩尾巴,把掌心的“白”字残文含回嘴里,像含着一粒糖。
然后,四爪并用,跌跌撞撞地朝那株枯桃跑去。
雪在她身后,悄悄开成一条细长的、六瓣梨花铺就的小路。
每一步,都落下一个字——
生。
听。
问。
……
字落成即隐,像有人在黑暗中为她点灯。
而灯的另一端,枯桃的裂缝里,一只成年九尾的石手,微微屈起了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