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梅》第二章
沈砚之再次见到苏晚,是在三年后的宫宴上。
他随镇北军驻守边疆,此次回京述职,恰逢太后寿辰。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丝竹声绕梁不绝,他身着银甲未卸,一身风霜与周遭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正欲寻个角落暂歇,目光却猛地被窗边那人钉住。
苏晚穿着件月白襦裙,外罩烟色纱衣,正低头为太后整理裙摆。她的发间只簪了支珍珠步摇,走动时碎珠轻响,像落雪敲在梅枝上。比起三年前药庐里那个素净的姑娘,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却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眼,看谁都带着三分温和,唯独看向他时,像蒙了层薄冰。
“那是太医院苏院判的侄女,苏晚姑娘。”身旁的副将低声道,“听说医术极好,去年被请进宫中照看太后,很得器重。”
沈砚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他离京这三年,竟不知她入了宫。
宴席过半,太后兴致颇高,让苏晚为众人诊脉看相。轮到沈砚之面前时,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苏晚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指尖搭上他腕脉时,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沈将军脉象沉稳,只是常年征战,寒气入体,需得用温阳的药材调理。”她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陌生人的病症。
沈砚之看着她垂落的眼睫,突然问:“苏姑娘这三年,过得好吗?”
苏晚抬眸,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浅笑道:“托将军的福,安好。”
这声“托将军的福”,像根针,轻轻刺在他心上。当年他扔下合离书离去,原以为她会哭闹,会怨恨,却没想她竟真的断得如此干净。
宴席散后,沈砚之在宫道上拦住了她。月色铺在青砖上,像层薄雪。
“你为何入宫?”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苏晚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宫墙:“家父年迈,太医院缺人,我便来了。”她顿了顿,转头看他,“将军还有事吗?夜露重,我该回偏殿了。”
“苏晚,”沈砚之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当年的事,是我……”
“将军不必挂怀。”苏晚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合离书是我应下的,如今各有归宿,多说无益。”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步摇,“何况,将军与郡主琴瑟和鸣,想必很是美满。”
沈砚之喉头哽住。他与昭华郡主的婚事,不过是圣上为了制衡镇北军的手段,何来美满?可这些话,他竟不知如何对她说。
苏晚福了福身,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裙角在宫道上轻扫,像只掠过雪地的鸟,很快便消失在拐角。
沈砚之站在原地,直到夜露打湿了肩头,才缓缓握紧了拳。他想起三年前离京前夜,她为他缝制的护膝,针脚细密,里层还缝了张平安符。那时她趴在他膝头,轻声说:“砚之,我等你回来,多久都等。”
是他,亲手撕碎了那句承诺。
几日后,沈砚之离京返疆。临行前,他去了趟太医院,留下一盒长白山的野山参,只说是“谢苏姑娘那日诊脉之恩”。
苏晚收到时,正在为一株濒死的药草换盆。她看着那精致的锦盒,淡淡吩咐药童:“送去库房吧,正好给下月要调理身体的张嬷嬷用。”
药童应着去了,没看见她低头时,落在药草叶片上的那滴水珠,很快便被泥土吸干,像从未存在过。
北疆的雪,比京城的更烈。沈砚之站在城楼之上,望着漫天风雪,总想起江南的雨,和雨里那个眉眼温润的女子。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而那个等过他的人,早已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把心门上了锁,钥匙,被她随手扔进了那年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