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了,桂香凝》
沈清辞走后,镇国公府的桂花依旧年年盛开,只是再无人像她那样,在花下静静坐着,一看就是一下午。
她的长子萧承嗣,如今已是新的镇国公。整理母亲遗物时,他在那只尘封的妆奁深处,找到了那个褪色的锦盒。
锦盒里,半支断裂的玉簪静静躺着,旁边是那封泛黄的信笺,字迹被泪水晕染,却依旧清晰。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是母亲的笔迹,只写了一行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萧承嗣认得这两句诗,是前朝诗人的悼亡之作。他摩挲着那张素笺,忽然想起小时候,总见母亲在雨夜对着窗外发呆,腕间那只玉镯,凉得像冰。
他还在母亲的书案抽屉里,找到了一张西域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地名,旁边写着“温砚”二字。那地名,正是当年藩国叛乱的核心地带。
“父亲,”萧承嗣拿着锦盒找到父亲的牌位,“母亲这一生,心里到底装着几个人?”
牌位无言,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数年后,萧承嗣奉命出使西域。途经当年温砚坠崖之地,他特意停了下来。当地的向导说,这里悬崖陡峭,下有深涧,当年坠崖者,从无生还的可能。
“可曾听说过一位姓温的中原使臣?”萧承嗣问。
向导想了想,点头道:“倒是听老人们说过,很多年前,有个中原读书人坠崖后被采药人所救,伤好后却不愿离开,就在附近的小镇上开了家私塾,教当地孩子读书。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去,只说自己姓温,爱种桂花。”
萧承嗣心头一震,追问:“他后来呢?”
“大概十几年前吧,他染了病,去了。”向导指着不远处的山坡,“就葬在那里,坟前种了棵桂花树,每年花开得可香了。”
萧承嗣跟着向导爬上山坡,果然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树下一座孤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温”字。
桂花正开得盛,细碎的花瓣落在坟头,像一层薄薄的金雪。
他站在坟前,忽然明白了母亲临终前的微笑。或许她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以另一种方式,守着他们共同的念想。
萧承嗣从行囊里取出那半支玉簪,轻轻放在坟前。又将母亲写的那句诗,用小刀刻在了木牌背面。
“温先生,”他对着孤坟深深一揖,“家母已去,她让我把这个还给您。你们之间的事,晚辈不懂,却知道,这世上有些遗憾,原是刻在骨血里的。”
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落在玉簪上,落在木牌上,也落在萧承嗣的肩头。他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轻轻说着“都过去了”。
回程时,萧承嗣绕道去了终南山的那座庙。老僧早已圆寂,弟子说,师父圆寂前,将一封信托付给山脚下的农户,说若有长安来的萧姓客人,便交给他。
信是温砚写的,收信人是沈清辞,却从未寄出。
“清辞吾爱:
见字如面时,你我已隔阴阳。当年归而不见,非不愿,实不敢。见你安好,儿孙绕膝,便知萧郎待你不薄,我又何必再去搅乱你的安稳?
我在西域小镇教书时,也种了桂树。花开时,总想起长安的你,想起你说桂花最是温厚,不争不抢,却香得绵长。
后来闻你故去,我方敢下山,去了终南山。青灯古佛旁,日日诵经,不为求来世,只为赎当年未能履约之罪。
如今尘缘已了,唯愿你来世,遇一良人,琴瑟和鸣,再无遗憾。
——温砚绝笔”
萧承嗣将两封信合在一起,在母亲和温砚的坟前,一同焚了。
火焰升起,纸灰随风飘散,混在漫天的桂花里,仿佛化作了无数细碎的星辰。
他忽然明白,母亲和温砚的遗憾,从来不是没能相守,而是明明彼此牵挂,却只能隔着山海,隔着岁月,隔着世俗礼教,将那份爱藏在心底,直至生命尽头。
但这份遗憾里,又藏着另一种圆满——他护了她的安稳,她念了他的一生,萧景琰守了她的岁月,而时光,最终将所有的爱与痛,都酿成了桂花的香,在人间久久弥漫。
长安的桂花开了又谢,终南山的风来了又去,西域的小镇换了人间。
只有那缕桂香,凝在时光里,成了一段未了尘缘,最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