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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远堂的练功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霜华提着食盒走到巷口时,正撞见几个半大的孩子扛着木柴往院里走,额头上全是汗,却个个精神头十足。
看见她,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立刻喊:“陈师父,霜华小姐来了!”
院里的吆喝声顿了顿,陈师父从练功场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根教鞭,汗湿的短衫贴在背上,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倒是巧,刚歇脚。”他朝里喊了声,“刘耀文!”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人群里钻出来。
不过两三天,刘耀文像是变了个人,虽然依旧瘦,但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的怯懦少了许多,眼神也亮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裤脚沾着泥,看见霜华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局促的欢喜,快步走过来:
刘耀文“霜华姐。”
霜华“叫我霜华就行。”
她把食盒递过去。
霜华“给你带了点糕点,还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练得狠了就擦擦。”
刘耀文接过食盒,手指触到温热的盒子,脸微微泛红:
刘耀文“谢谢。”
“这小子是块好料。”陈师父在一旁捻着胡须,语气里带着点赞许,“扎马步能站一个时辰了,比同期来的孩子都稳。昨天教他劈拳,一点就透,就是底子太薄,得多练。”
霜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练功场的木桩旁,几个孩子正对着木桩练习出拳,拳头砸在木头上传来沉闷的响声。
刘耀文大概是刚练完,额角还挂着汗珠,却站得笔直,像株迎着风长的小树。
霜华 “那就劳烦陈师父多费心了。”
“分内事。”陈师父摆摆手,忽然朝刘耀文扬了扬下巴,“给你霜华姐露一手看看。”
刘耀文愣了愣,看了看霜华,见她眼里带着鼓励,便深吸一口气,走到木桩前。
他先是扎了个标准的马步,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腰背挺直,稳稳地像钉在地上。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右拳紧握,猛地朝木桩劈去——虽然力道还显稚嫩,但出拳的角度和速度,已经有了几分模样。
霜华“不错。”
霜华轻声说,心里松了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他吃不了苦,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刘耀文听见夸奖,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练得更卖力了,一拳拳砸在木桩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看了约莫一刻钟,霜华便准备告辞。
霜华“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她朝刘耀文挥挥手。
刘耀文停下动作,想说什么,却被陈师父一眼瞪了回去:“好好练你的!送什么送?”他只好站住脚,朝霜华用力点头:
刘耀文“霜华姐慢走。”
走出振远堂时,日头已经有些烈了。
霜华提着空食盒,慢慢往家走。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电车叮当声。
她想着刘耀文刚才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或许这乱世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活法,哪怕起点再低,只要肯往上长,总有一天能扎根立足。
正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往路边靠了靠,回头望去,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驶来,车速很慢,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是马嘉祺。
他似乎也认出了她,朝司机说了句什么,车缓缓停在她身边。
马嘉祺“霜华小姐。”
他开口,声音比那天在咖啡馆里更温和些。
马嘉祺“这么巧?”
霜华“马先生。”
霜华微微颔首,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他。这巷子偏僻,不是富商名流常来的地方。
马嘉祺“刚从里面出来?”
马嘉祺的目光越过她,望向振远堂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霜华“嗯,来看个朋友。”
霜华没细说,只是随口带过。
马嘉祺“陈师父的武馆,倒是有些年头了。”
马嘉祺淡淡说:
马嘉祺“早年我爹还在时,常来这儿喝茶。”
霜华有些惊讶:
霜华“马先生认识陈师父?”
马嘉祺“算不上深交,却知道他是条汉子。”
他笑了笑,目光转回她身上。
马嘉祺“小姐倒是有心,会来这种地方。”
霜华“朋友在这儿学武,过来看看罢了。”
霜华不想多谈,便说:
霜华“不打扰马先生了,我先走了。”
马嘉祺“我送你吧。”
马嘉祺说:
马嘉祺“这附近不好打车,我正好顺路。”
霜华“不必了。”
霜华连忙摆手。
霜华“我家不远,走路回去就行。”
马嘉祺没再坚持,只是看着她:
马嘉祺“那天在咖啡馆说的话,不是客套。我确实想找机会和小姐聊聊,关于国外的见闻,也关于……贺先生的报纸。”
霜华愣了愣,抬头看他。
阳光落在他脸上,给他深邃的眼眸镀上了一层暖光,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真切的认真。
霜华“马先生想聊什么?”
马嘉祺“比如…”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马嘉祺“小姐觉得,《新声》里那些‘浅见’,能走多远?”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霜华一时语塞。
她想起贺峻霖笔记本上那些激进的句子,想起报童在街上吆喝的号外,也想起父亲紧锁的眉头。
霜华“我不知道能走多远。”
她诚实地说:
霜华“但总有人要走第一步。”
马嘉祺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马嘉祺“说得好。第一步最难,也最可贵。”
他从车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过来。
马嘉祺“这是我前些日子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关于工业革新的文章,或许小姐会感兴趣。”
霜华接过册子,封面上是外文,字迹印刷得很清晰。
她指尖触到光滑的纸页,心里有些复杂:
霜华“谢谢马先生。”
马嘉祺“不客气。”
他看了看天色。
马嘉祺“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路上当心。”
说完,他示意司机开车。
劳斯莱斯缓缓驶离,黑色的车身在狭窄的巷子里留下一道残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霜华握着那本小册子,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书页上,烫得有些晃眼。
她忽然想起贺峻霖说过,马嘉祺是商界的新贵,手段狠厉,连洋人都要让他三分;也听严浩翔提过,他手里握着不少兵权,闸北的防务几乎全由他说了算。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对《新声》感兴趣?又为什么会给她一本关于工业革新的册子?
她低头翻开册子,扉页上有一行钢笔字,字迹遒劲有力:
“旧疾需猛药,沉疴盼新生。”
不是她认识的笔迹,想来是马嘉祺写的。
风轻轻吹过,带着巷子里的草木清香。
霜华握紧册子,快步往家走。
她不知道马嘉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那句“沉疴盼新生”,却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细细的涟漪。
或许这个看似深不可测的男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而这动荡的上海,藏着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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