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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叶隙,在霞飞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子弘凡提着刚买的乐谱,正往报社走——霜华早上说漏了句嘴,说贺峻霖想找几首能配社论的旧曲,他想着自己箱底倒有几本民国初年的谱子,便绕路回了趟老宅。
刚拐过街角,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哄笑。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看见三个穿着绸衫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嘴里说着污言秽语,手还不安分地往女子身上探。
“小美人,陪哥哥们喝杯茶呗?”领头的留着八字胡,眼神黏在女子身上,像条贪婪的蛇。
女子往后退了半步,脊背挺得笔直。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银线,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明明是被逼到了墙角,脸上却没什么惧色,只是眉头紧蹙着,眼底翻涌着冷意。
“让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像碎冰撞在玉盘上,清冽又脆生。
“哟,还挺烈。”八字胡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知道爷是谁吗?敢这么跟爷说话……”
手还没碰到人,就被一只手牢牢攥住了。
黄子弘凡不知何时站到了跟前,手指用力,捏得那八字胡“哎哟”一声叫出来。
黄子弘凡“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女子,像话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沉静的威慑力。
八字胡疼得龇牙咧嘴,看清黄子弘凡身上的西装料子,气焰矮了半截,却仍嘴硬:“小子,少管闲事!这是我们跟‘百乐门’的钟小姐之间的事……”
黄子弘凡“百乐门?”黄子弘凡愣了愣,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女子身上。
女子也在看他。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听见“百乐门”三个字,她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却没说话。
“放手!”八字胡见同伴围了上来,又硬气起来,“知道她是谁吗?百乐门的头牌,钟意婳!多少人排着队想请她喝杯酒,爷肯赏脸,是她的福气!”
黄子弘凡的心猛地一跳。
钟意婳?这名字像支婉转的曲子,在舌尖轻轻打了个转。
他松开手,将女子护在身后,直视着那几个男人:
黄子弘凡“钟小姐既不愿,你们纠缠不休,反倒失了体面。”
“体面?”八字胡啐了口唾沫,“在上海滩,拳头硬才叫体面!”说着,挥拳就朝黄子弘凡打来。
黄子弘凡虽不常与人争执,却也练过几年拳脚。
他侧身避开,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往旁边一拧,那八字胡立刻疼得弯下腰。
其余几人见状想上前,却被他冷冷一瞥,不知怎的,竟没敢动。
黄子弘凡“滚。”
黄子弘凡吐出一个字,声音里的沉静变成了冰。
八字胡撂下句“你等着”,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黄子弘凡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有些出汗。
他看向钟意婳,她不知何时拢了拢旗袍的领口,露出的手腕细白,指尖捏着个小巧的丝绒手包,上面绣着朵含苞的牡丹。
钟意婳“多谢先生解围。”
她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种疏离的客气。
黄子弘凡“举手之劳。”
黄子弘凡的心跳得有些乱,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明明是风尘里的模样,眼底却干净得像块未经雕琢的玉。
他忽然想起波士顿美术馆里那幅《夜上海》,画里的女子也是这般,带着繁华里的清冷。
钟意婳“先生贵姓?”
黄子弘凡“黄子弘凡。”
他报上名字,又补充道:
黄子弘凡“你叫我黄子便好。”
钟意婳“黄先生。”
她没改口,指尖轻轻摩挲着手包上的牡丹。
钟意婳“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黄子弘凡看着她的背影,旗袍的开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
黄子弘凡“钟小姐要去哪儿?若是顺路,我……”
钟意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钟意婳“黄先生是想问我去百乐门?”
黄子弘凡的脸微微发烫,点了点头。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暗夜里骤然亮起的灯,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钟意婳“黄先生若是有空,今晚不妨来坐坐。百乐门的夜场,比白日里热闹。”
说完,她没再停留,提着裙摆走进了前面的岔路,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黄子弘凡站在原地,手里的乐谱被捏得有些发皱。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些烫。
钟意婳的笑还在眼前晃,那声“来坐坐”像根细细的弦,轻轻拨动了他的心。
他低头看了看乐谱,忽然没了去报社的心思。
转身往家走时,脚步竟有些轻快。
路过一家花店,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支含苞的白玫瑰——总觉得,这花配她眼底的清冷。
回到老宅时,霜华正坐在客厅里翻译稿件。看见他手里的玫瑰,挑了挑眉:
霜华“哥,这花给谁的?”
黄子弘凡把花插进桌上的青瓷瓶里,故作平静地整理着乐谱:
黄子弘凡“路上看见好看,就买了。”
霜华盯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
霜华“说谎。你耳朵都红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他没回答,只是望着那支白玫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钟意婳的样子——她的眉,她的眼,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地面的弧度,还有那句带着笑意的“来坐坐”。
黄子弘凡“今晚我不回来吃饭了。”
霜华“去哪儿?”
黄子弘凡“……一个朋友约了见面。”
黄子弘凡拿起外套,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那支白玫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霜华“?怎么感觉骚里骚气的 …”
暮色降临时,百乐门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像串缀在夜空中的珍珠。
黄子弘凡站在门口,看着“百乐门”三个鎏金大字在夜色里闪着光,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震耳的爵士乐扑面而来,舞池里人影绰绰,衣香鬓影,与白日里的宁静判若两地。
他正四处张望,就见一个侍者走过来,恭敬地问:“是黄先生吗?钟小姐在楼上等您。”
黄子弘凡跟着侍者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
里面没有楼下的喧嚣,只放着轻柔的钢琴曲,钟意婳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端着杯红酒,月光落在她脸上,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
钟意婳“你来了。”
她放下酒杯,起身时,旗袍上的亮片在灯光下闪了闪,像落了满身的星子。
黄子弘凡“冒昧打扰了。”
黄子弘凡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钟意婳“不算打扰。”
她示意他坐下。
钟意婳“我很少请人来这里。”
黄子弘凡“为什么是我?”
钟意婳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墙边的留声机旁,换了张唱片。
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出来,是首他很熟悉的《月光》。
钟意婳“我喜欢听曲子。”
钟意婳“尤其是干净的曲子。白天看黄先生护着我时,忽然觉得,你大概懂这种干净。”
黄子弘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看着她站在月光里的侧影,忽然明白,所谓一见钟情,大抵就是这般——在喧嚣的人海里,偏偏看见了她眼底的那片静,像找到了一首寻觅已久的曲子,轻轻一响,就动了心。
黄子弘凡“那支曲子,我会拉。下次……我拉给你听,好吗?”
钟意婳转过头,眼里的笑意像月光一样温柔:
钟意婳“好啊。”
爵士乐还在楼下响着,留声机里的《月光》却像层无形的纱,将两人裹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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