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国频频获捷，邻国又岂能善罢甘休，不消半月，便传来了邻国联合匈奴的消息。
且不说匈奴的体格比中原人要强上一些，单论御寒这一项，邝露也明白此番凶多吉少。
接下来的半个月，节节败退，军中死伤无数。
这日，北境连下一月的风雪终于停了。邝露站在营帐外，看着士兵们将白布覆在又一排遗体上。昨夜匈奴骑兵突袭，箭雨带走了三十七个年轻的生命——最小的才十六岁，入伍那天还偷偷问她要过饴糖。
“郡主……”老军医捧着染血的布条走来，“老将军他……走了。”
邝露的手指在袖中掐进掌心。她转身走向主帐，脚步稳得像是去赴一场寻常晨会。帐内，邝毅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唯有青灰的面色昭示着残酷真相。她取下束发的红绳，慢慢缠在父亲手腕上——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发带。
老军医站在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让她节哀。
可邝露并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虎符，手指在上面摩挲良久。
“父亲说过……”她将虎符放进邝毅交叠的手中，“邝家儿女，站着是长城，倒下是界碑。”
帐外传来集结的号角。邝露取下佩剑，最后望了一眼父亲，转身时额间已系上白布。
将士们红着眼眶列队，却见她只是平静地举起令旗：“三队留守，其余人随我迎敌。”
血色残阳染红雪地时，邝露带着一身箭伤回到空荡荡的主帐。案几上父亲的牌位前供着半块硬饼——那是昨日省给他的军粮。她跪下来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直到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你总是这样。”清冷嗓音在身后响起，“小时候摔跤，也是先确认四周无人才哭。”
邝露猛地回头。润玉立在帐门处，月光在他脚边投下细雪般的星辉。他手中捧着一套银甲，甲片在昏暗帐内流转着水波似的光。
“生辰吉乐。”他将银甲放在案几上，“虽不是吉日……”
邝露怔怔望着银甲，这才想起今日原是自己的生辰。铠甲上细密的云纹与润玉袖口的暗绣如出一辙，护心镜处还嵌着枚蓝玉——正是当初碎过的坠子重铸而成。
“上仙说过不再来的。”她声音哑得厉害。
润玉指尖抚过铠甲领口：“本座说的是婚成之后。”他顿了顿，“你未礼成。”
邝露突然笑了，笑着笑着便有泪砸在银甲上。多可笑啊，父亲尸骨未寒，敌军压境，她却在这听神仙咬文嚼字。
积压多日的悲恸终于决堤，她蜷缩着咳嗽起来，呕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冰凉的衣袖突然环住她颤抖的肩背。润玉的拥抱克制而短暂，却让邝露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冷梅香里混着血腥气。
“你受伤了？”她慌忙去抓他的袖子。
润玉后退半步避开：“魔气反噬罢了。”他忽然抬手，用袖角拭去她脸上的血泪，“邝露，凡人的眼泪……很烫。”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邝露揪住他的前襟嚎啕大哭，把失去父亲的痛、将士死去的愧、山河破碎的恨都哭进神仙纤尘不染的衣襟。
润玉僵立着任她发泄，直到她哭到脱力，才将人扶到榻边。
“睡吧。”他指尖在她眉心一点。
帐外突然传来嘈杂。邝露条件反射去摸剑，却听熟悉的清朗声音穿透风雪——
“粮草到了！药材到了！”
晨光熹微中，风遥站在粮车顶上冲她挥手。少年世子裹着狐裘，发梢还挂着霜，笑起来却比朝阳还耀眼：“邝露！我带了五千石粮和三十车金疮药！”
邝露愣在原地。
她看着风遥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雪地，最后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突然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昭曜郡主，厉王世子风遥前来投军。”
蓦然，他看到了邝露头上系着的白巾:“我……我来晚了。”
邝露望向粮队后方——没有豪华仪仗，没有王府侍卫，只有百余个衣衫褴褛的民夫。
“你怎么来了？”
风遥只是一笑:“我是医者，这里有病人，我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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