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朔风卷着血腥气,在军营上空盘旋不去。风遥跪在伤兵营的泥地上,手中银针穿梭如飞,却仍赶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又一个年轻士兵在他怀中咽了气,尚未合上的眼睛里还映着家乡的春天。
“世子……”老医官捧着染血的麻布,声音发颤,“这已经是今日第七个……”
风遥没应声,只是轻轻合上那双眼睛,将尸体交给旁人,又转向下一个伤员。他雪白的狐裘早已看不出本色,袖口被血浸得发硬,可那双执针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帐外突然传来欢呼——邝露又带人夺回一处关隘。风遥抬头望去,透过帐帘缝隙,看见她红衣银甲的身影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她右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又添新伤。
“去请郡主来换药。”他吩咐药童,自己却转身去熬新的金疮药。铜锅里药汁翻滚,映出他疲惫的面容。神仙能一夜治愈她的伤,可他风遥能给的,只有这些凡间的苦药罢了。
夜半的军帐里,邝露咬着布条任风遥处理伤口。箭簇深嵌骨缝,每拔一寸都疼得她冷汗涔涔。
“军中都在传……”风遥突然开口,银剪刀剪开黏连的血肉,“郡主有神仙庇佑,伤口总能不药而愈。”
他抬眼看向邝露颈间那枚蓝玉坠子:“是……那位的手笔?”
邝露沉默片刻,轻声道:“风遥,你的医术比许多老郎中还强。”
“是啊,我这样的凡夫俗子……”风遥自嘲一笑,手下力道却不减,“也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绷带缠到最后一圈,他突然问:“他知道你每次受伤,其实都疼得睡不着吗?”
邝露怔住了。她没想到风遥连这个都记得——小时候她每次受伤,总要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你还记不记得七岁那年,我去练武场寻你,军中的汉子做你的陪练,下手没个轻重,把你的掌心割破了。”风遥系好绷带,突然转了话题,他比划着,“这么长一道,血滴在雪地上,像红梅似的。”
邝露依稀记得那日。小世子吓得当场晕过去,醒来后竟抱着她的手腕哭了半天。
“小孩子哪知什么是心疼,我那时候只是想……”风遥收拾药箱的手微微发抖,“要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少受些疼,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愿挨。”
“可是,你看,我竟真的坚持到了现在,也不知从哪天开始,除了你,我还想让卖桂花糕的王奶奶膝盖不再疼,卖糖葫芦的张婶肩膀少些酸,让天下人都能少些苦痛……”他忽然抬头,眼中闪着水光,“邝露,是你让我这富贵闲人,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帐内一时寂静,唯有药香浮动。邝露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连爬树都不敢的少年,如今满手都是采药留下的疤痕,心头突然一热。
“是你自己争气。”她轻声道,“我记得你为找《本草拾遗》,在藏书阁住了三个月;为试新药方,把自己喝到上吐下泻;还有曾经连上学堂都起不来床,在鸡鸣时分就起来读医书……”
她突然笑了:“厉王府的小世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风遥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猛地抓住邝露没受伤的那只手:“你……你都记得?”
邝露正要回答,却被他突然拥入怀中。少年人的心跳又快又急,震得她耳膜发疼。她悬在半空的手迟疑着,终究没落下去。
七日苦战,捷报终于传来。当匈奴王旗被邝露一剑斩落时,整个北境防线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风遥站在伤兵营前,看着将士们将邝露高高抛起,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赢了!”小药童蹦跳着跑来,“郡主说今晚犒赏三军!”
风遥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转身去清点所剩无几的药材。路过主帐时,他看见邝露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摩挲着护心镜里的蓝玉。
“庆功宴要开始了。”他站在帐外轻声道。
邝露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收起的柔软笑意:“风遥,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的金疮药……”她指了指结痂的伤口,“谢你的五千石粮……”
又指向欢庆的士兵,最后轻声道:“谢谢你……成为这么好的大夫。”
风遥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跑来报信的士兵打断——京城来了钦差,要犒赏三军。
暮色中,两人并肩走向庆功的篝火。邝露的红衣与风遥的白裘被火光镀上金边,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