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邝露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银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孩童们爬上树梢,姑娘们从楼上抛下花瓣。不知是谁先喊了声“红衣将军”,这称呼立刻如潮水般传遍长街。
“看啊,那就是邝家女将军!”
“听说她一人斩了匈奴王首级!”
“多亏郡主守住北境,咱们才能安心种地……”
风遥落后半个马身,看着邝露挺直的背影。她今日着了红衣,衬得面容如玉。百姓的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有少女向她掷去香囊,她抬手接住,冲那姑娘微微一笑,惹得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世子怎么不上前?”副将凑过来小声问。
风遥摇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药箱带子。阳光透过榆树叶隙,在邝露肩头洒下细碎光斑。她像是察觉了什么,忽然回头,隔着人潮对他眨了眨眼。
这一眼让风遥胸口发烫。
礼炮轰鸣,明黄色仪仗从宫门迤逦而出。皇帝亲自来迎,这是开国以来头一遭。风遥看着邝露下马行礼,红衣铺展如霞,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自此,邝露不再是昭曜郡主,而是堂堂正正的“昭曜将军”。
庆功宴持续了三日。第三日黄昏,风遥正在太医院分拣药材,忽听门外脚步声急。
“世子!”老管家气喘吁吁闯进来,“王爷让您即刻回府,说是……说是婚期定了!”
银剪刀“当啷”掉在地上。
“……什么时候?”
“三日后。”老管家有些叹息,“陛下亲自提的,虽说世子对郡主不错,但这也太急了,不过……北境抗敌功太重,总要……”
总要有人牵制。风遥默默接完后半句,弯腰拾起剪刀。刀刃上映出他苦笑的脸——他与邝露的婚约自小就有,可这婚约却成了缚她的锁。
大婚当日,满城红妆,虽然仓促,却丝毫不逊于她出征之时的那场。
洞房里,邝露盖着盖头坐在床上,从黄昏到现在,她的眼前都是头上的这片红,看久了,竟会觉得与战场上的血一般无二。
脚步声传来。
一步步走近,带起一阵酒气。
她的盖头被挑开,烛光氤氲中,她面前是风遥带着薄红的面庞。
这么重的酒气,想来是醉了。这么想着,邝露就要去给他倒茶。
风遥却拉住了她的手,对她嘿嘿一笑。
“傻子。”邝露笑骂。
“你也被我骗了,我真是太厉害了。”风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脱下外袍,递到邝露鼻前。
原来是把酒洒在外袍营造出的醉态。
“不这样那群家伙不放我回来。”风遥一指被挑下的红盖头,“你从小好动,我怕等久了憋坏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二人笑闹着喝了合衾酒,又结了发。
做完这些事,却陷入了沉默。
良久,邝露先伸手,褪去了自己的外袍,又要去解风遥腰间的带子。
“不用做这些……”风遥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你不愿,以前我们的婚约是圣旨,现在是困住你的笼,更不要说,你心里的……那位。”
是夜,门外值守的小侍女们听到房里的喜床晃到了四更,不由得羞红了耳根。
第二日,厉王妃看到侍女呈上的喜帕,满面含笑,却未曾注意到一旁的风遥悄悄将咬破结痂的手指藏进了袖中。
成婚后第三月,南部又起战乱,邝露被调遣出征,风遥随行医治伤员。
归来时,风光无两。如果从前谈起厉王府和将军府的这门亲事,都是叹厉王府的至高尊位,那么往后,便是叹昭曜将军的巾帼风范。
人间春去秋来,边关战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邝露常年在外征战,风遥则带着太医署学生奔走各州救治。偶尔两人在军营相见,他总是先诊脉再说话,药箱里永远备着她爱吃的桂花糖。
婚后第五年,厉王去世,风遥正式继位,成为新的厉王。别的王公贵族上位都是大刀阔斧修整院落,风遥却只是调遣人手在城内八方新建了几家医馆。
第十年,老厉王妃病重,床榻之上,被病痛折磨得意识不清之时,嘴里念叨的都是自己何时能报上小孙子。
时隔十年,邝露再一次去解风遥的里衣,却也再一次被止住了手。
第二天,风遥便告诉病榻上的母亲说邝露已有一月身孕,只是尚未显怀,这位母亲便循着这希望撑了半月有余,最终含笑而亡。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邝露依旧忙于奔走战场,偶有时间也会去风遥的医馆帮忙。
一个卫国,一个抢命,百姓皆赞二人德行高尚,举案齐眉,唯叹二人久不得子嗣。
璇玑宫内,润玉看着水镜之景,却将棋子下错了位置。
“陛下心神不宁。”莲清仙子拾起一枚白子。
水镜中,一幕幕划过,他无暇顾及百姓对厉王和将军的惋惜之辞,他只能看到二人交叠的双手,吃饭时碰撞的碗筷,以及战场上互相交换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