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澄瑞亭，琉璃灯挂满了亭柱，映得满池秋水都泛着暖光。
云栖雪穿着那件月白的襦裙，裙摆绣着几枝疏淡的兰草，是她亲手绣的。她坐在角落的位置，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纪与安坐在主位上，身侧的空位，显然是为明若心留的。
不多时，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明若心一身绯红罗裙，款款而来，发髻上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流光溢彩。她生得明艳，眉眼间带着自信的笑意，走到殿中，盈盈一拜：“臣女明若心，参见陛下。”
纪与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淡淡道：“平身，赐座。”
明若心谢恩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里的云栖雪，带着几分审视，随即又转向纪与安，笑容温婉：“陛下，臣女近日新学了一支舞，愿为陛下助兴。”
“准。”纪与安端起酒杯，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了云栖雪身上。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纪与安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着，眼神沉了沉。
明若心的舞姿确实不错，旋转间如烈火烹油，引得席间一片赞叹。一曲舞毕，她额上沁出薄汗，更添了几分娇色。“陛下，臣女献丑了。”
“丞相教女有方。”纪与安语气平淡，听不出赞许。
明若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陛下，臣以为，明小姐舞姿虽妙，却不及云姑娘静时之态。”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席乐安。他是太傅之子，今日刚被授了编修之职，年轻气盛，眉目俊朗，此刻正看着云栖雪，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谁都知道云栖雪是质子，身份尴尬，席乐安这话，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明若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纪与安的目光也落在了席乐安身上，眼神幽深。
云栖雪抬起头，正好对上席乐安的目光，她微微蹙眉，示意他不要多言。
席乐安却像是没看见，继续道：“云姑娘气质如兰，静立一隅，便如诗中所言‘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舞雪’，臣……”
“席编修。”纪与安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看来太傅教你的，不止是经史子集，还有如何在宫宴上轻薄女子。”
席乐安脸色一白，连忙起身告罪：“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罚俸三月，闭门思过。”纪与安淡淡道，目光重新转向云栖雪，“云姑娘，过来。”
云栖雪心头一紧，依言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方才席编修的话，你听见了？”
她能感觉到周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嫉妒，有同情。她低声道：“臣女……”
“你觉得，他说得对吗？”他打断她，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云栖雪的心跳得飞快，她避开他的目光：“臣女蒲柳之姿，不敢与明小姐相比。”
“哦？”他挑眉，“可朕觉得，他说得没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明若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而坐在另一侧的莫淮之，国公府的世子，此刻正看着纪与安握着云栖雪手腕的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喜欢云栖雪，从三年前在皇家围猎上见过她一面后，便一直记在心里，只是碍于她的身份和纪与安的态度，不敢表露。
“陛下谬赞了。”云栖雪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来人。”纪与安忽然扬声道，“将朕案上的那支白玉簪取来。”
很快，一支羊脂白玉簪被呈了上来，簪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纪与安拿起玉簪，亲自为云栖雪簪在发间。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这支簪子，配你。”
满座哗然。
帝王亲自为一个质子簪发，这是何等的荣宠，又是何等的不合规矩。
云栖雪僵在原地，只觉得那支玉簪重逾千斤。
“陛下！”莫淮之忍不住站了出来，“云姑娘身份特殊，陛下此举，恐引朝臣非议。”
纪与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国公府的世子，也敢管朕的事？”
莫淮之脸色一白，悻悻地退了回去。
纪与安不再理会众人，只是看着云栖雪，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喜欢吗？”
云栖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恍惚间，竟让她看到了一丝当年的影子。她心头一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只是低下头，轻声道：“谢陛下。”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重新坐回原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宫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云栖雪回到自己的座位，只觉得如坐针毡。那支玉簪在发间，凉得刺骨。
她知道，纪与安这是又在不按常理出牌了。他总是这样，时而冷漠，时而亲昵，让她猜不透，也摸不准。
宴席散后，云栖雪独自走在回寝殿的路上。月色如水，洒在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云姑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林知枫。新科状元，今日也在宴席上。
云栖雪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林知枫穿着一身青色官袍，身姿挺拔，面容清正。“林大人。”
“方才宫宴之事，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林知枫看着她，眼神诚恳，“陛下性情难测，姑娘……多保重。”
云栖雪微怔，随即浅浅一笑：“多谢林大人关心，臣妾明白。”
林知枫看着她的笑容，月色下，她的眉眼柔和，那支白玉簪在发间泛着温润的光，竟让他一时失了神。他定了定神，道：“夜深露重，姑娘早些回去吧。”
“嗯。”云栖雪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到拐角处，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墙边，是云祈。
他穿着一身便服，显然是悄悄进宫的。看见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阿雪。”
云栖雪走上前，低声道：“哥哥，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
云祈是南楚的将军，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当年南楚战败，送她来大靖为质，只有云祈一直惦记着要救她回去。
“我听说今日宫宴之事了。”云祈握住她的手臂，语气急切，“纪与安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这样对你，分明是把你推到火上烤！阿雪，跟我走，我带你回南楚！”
云栖雪摇了摇头，挣开他的手：“哥哥，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南楚和大靖的盟约就会破裂，到时候兵戎相见，受苦的是百姓。”
“可你留在这里，就是任人摆布！”云祈眼眶发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
“我没事。”云栖雪勉强笑了笑，“纪与安……他不会真的伤害我。”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自我安慰。
云祈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脸色一变：“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说完，迅速隐入了黑暗中。
云栖雪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茫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无白。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陛下请姑娘去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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