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纪与安，是在父亲的书房。
那时他还是个不得势的皇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常服，站在父亲面前，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父亲说，这是四皇子，将来或许能成大器。
我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他。他生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像藏了星辰，只是太冷，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纪与安。
我是丞相府的嫡女，明若心。生来就该是凤命，将来要母仪天下的。父亲说，只有纪与安，才配得上我。我也这么觉得。
我开始刻意制造和他偶遇的机会。在御花园的回廊，在太液池的画舫，在宫宴的角落。我穿着最华美的衣裳，梳着最时兴的发髻，对他露出最温婉的笑容。
可他从未正眼看过我。
他总是淡淡的，眼神扫过我时，和扫过路边的石子没什么两样。我不明白，我哪里不好？那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哪个见了我不是趋之若鹜？
后来我才知道，他心里装着一个人。一个南楚送来的质子，云栖雪。
那个女人，穿着素净的衣裳，沉默寡言，像株不起眼的杂草，凭什么得到他的另眼相看？
我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在长信宫的角落，她递给她一个食盒，他接过时，眼中的冰冷会融化一丝。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开始恨云栖雪。恨她的身份低微，却能得到纪与安的特殊；恨她的不争不抢，却像一根刺，扎在我和他之间。
纪与安登基那天，我站在宫墙上，看着他穿着龙袍，接受万民朝拜。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他是皇帝了，他需要一个皇后，而那个人，只能是我。
父亲也这么说。他联合朝臣，一次次上书，请立我为后。我知道，纪与安登基不久，根基未稳，需要丞相府的支持。他一定会答应的。
册封大典那日，红绸漫天，礼乐喧天。我穿着凤袍，站在他身边，接受百官朝拜。我以为，从此之后，他就是我的夫君，这后宫，这天下，都将是我的。
可我错了。
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冰冷。他会陪我吃饭，却总是沉默；他会按规矩留宿坤宁宫，却从未碰过我。他的心，像一座捂不热的冰山，而那座冰山的裂缝里，只容得下云栖雪一个人。
宫宴上，他亲手为云栖雪簪发，无视我的存在。那一刻，我看着满座的目光，看着云栖雪发间那支刺眼的白玉簪，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我是皇后，是大靖最尊贵的女人，凭什么要被一个质子比下去？
父亲说，对付这种女人，不必讲规矩。想得到帝王的心，光靠身份是不够的，得用点手段。
我信了。
我让人模仿云栖雪的笔迹，写了通敌的书信；我让人在她送的点心里下毒，再假装晕倒，想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纪与安从来不是傻子。他或许对我无情，却看得清人心。
东窗事发那天，他站在我面前，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打入冷宫，永不复用。”他说这句话时，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冷宫的墙，比我想象中更冷。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前呼后拥，只有潮湿的空气和无尽的黑暗。我常常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初见纪与安时的样子。
那时的他，虽然落魄，却还有光。而我，虽然骄傲，却还有憧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或许是从他登基的那一刻起，或许是从云栖雪出现的那一刻起，又或许，是从我把“得到他”当成执念，不择手段的那一刻起。
父亲被削职那天，我听到了消息，却没有哭。我知道，是我害了他，害了整个丞相府。
后来，听说云栖雪生了皇子，被册封为后，纪与安对她愈发宠爱。听说那孩子眉眼像极了纪与安，却有一双和云栖雪一样温柔的眼睛。
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看着屋顶的破洞，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就像一场大火，烧尽了所有的骄傲和憧憬，只留下一地灰烬。
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做什么丞相嫡女，不想再争什么后位。我只想做个寻常女子，嫁个寻常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安顺遂过一生。
只是，没有来生了。
冷宫的冬天格外冷，我蜷缩在角落里，感觉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弥留之际，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父亲书房里的少年，眼神清冷，背脊挺直。
这一次，我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属于我。
我的执念，我的骄傲，我的一生，终究是成了一场笑话，化为尘埃，散在了这深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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