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家老宅的雕花木门在宗馥莉身后合上时,穿堂风卷着樟木香扑来。
她望着圆桌旁坐成半弧的人影,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左侧首位是杜建英,珍珠项链在颈间泛着冷光;对面宗继昌跷着二郎腿,正用银匙搅咖啡,瓷杯与托盘相碰的脆响格外刺耳;宗庆祥则缩在阴影里,目光黏在她手袋上,像盯着猎物的蛇。
"大小姐。"陈明远扶了扶金丝眼镜,指节叩了叩桌面。
他是宗家远房表舅,早年靠宗庆后资助开厂,此刻西装笔挺,语气却带刺,"听说你在发布会上说自己是唯一继承人?
咱们都是自家人,可公司不是过家家。
你留洋九年,国内市场的水有多深,怕是连经销商的名字都叫不全吧?"
咖啡匙"当啷"掉在托盘里。
宗继昌扯了扯领带笑出声:"表舅说得对,我在儿童营养饮品子公司管了三年,光渠道商就跑烂八双皮鞋——"
"继昌。"杜建英轻咳一声,指尖按住他手背,转头时眼尾细纹堆成温柔的褶子,"咱们是商量事,别吓着馥莉。"她推过一杯枸杞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算计,"你表舅的意思是,要不把股权暂时托管给继昌?
等你熟悉业务了......"
"托管协议。"宗庆祥突然接话,枯瘦的手指在桌面敲出节奏,"我也是为公司考虑。
继昌这些年在子公司的成绩有目共睹,上个月还谈下了西南五省的新经销商——"
宗馥莉盯着他颤动的指尖。
三天前她在宗庆祥的办公室装了微型录音器,听见的正是这副带着谄媚的调子:"小昌啊,那丫头要是签了托管协议,咱们手里就有七成股权了......"此刻他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刚才的得意,却没注意到她放在手袋里的手指,正缓缓扣住那支黑色录音笔。
"托管?"她忽然笑了,把包放在桌上时动作极慢,牛皮革与红木相擦的沙沙声里,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上周她让助理调了宗庆祥办公室的监控,发现这老东西每晚十点必喝枸杞桂圆茶,于是让人在他常去的茶楼"不小心"调换了茶包——助眠成分足够让他对隐蔽的录音器毫无察觉。
"陈表舅关心我是否熟悉业务,"她抬眼扫过陈明远发白的鬓角,"那我也关心关心,您上个月在江苏新签的代工厂,为什么环评报告里的COD指数比实际低了三倍?"见对方瞳孔骤缩,她转而看向宗庆祥,"至于托管协议......"
黑色录音笔被她放在桌面中央,按键按下的"咔嗒"声像根细针,扎破了满室的伪善。
"小昌啊,那丫头要是签了托管协议,咱们手里就有七成股权了。"
宗庆祥的声音从小小的扬声器里钻出来,带着他惯常的沙哑。
"舅舅放心,她留洋回来懂什么?
等爸一松口,这继承人位置还不是我的?"宗继昌的笑混着咖啡香飘出来,比刚才更刺耳。
"啪!"杜建英的茶杯砸在桌上,枸杞溅在她真丝衬衫上,晕开暗红的渍。
她猛地站起来,椅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馥莉,你这是从哪儿弄的——"
"从您让周桂芬阿姨放在我保温杯里的助眠颗粒里。"宗馥莉望着她骤白的脸,想起昨晚那杯深褐色的水,"您说怕我压力大睡不好,特意让人从香港带的安神茶。"她指尖摩挲着录音笔冰凉的外壳,"可惜茶里的成分,够让我查清楚谁在半夜溜进宗总办公室,谁又在和私生子商量夺权。"
宗继昌"腾"地站起来,椅子翻倒的动静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脖颈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宗馥莉鼻尖:"你敢算计我——"
"坐下。"宗馥莉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冬天砸在冰面上的石子。
她想起父亲办公室里挂的"戒急用忍",想起留学时杜建英总说"你弟弟更适合",想起宗继昌炫耀股权时扬起的下巴。
那些刺进心里的话,此刻都化成了刀尖,"宗家的规矩,长辈没说话,晚辈不能站着。"
宗继昌的手僵在半空。
宗庆祥的额头沁出细汗,他想去捡翻倒的椅子,却碰倒了宗继昌的咖啡杯,深褐色液体在桌布上漫开,像团正在扩大的污渍。
周正明坐在最末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口的金线。
他看见宗馥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看见杜建英攥紧的手帕角被指甲抠出褶皱,看见宗庆祥的喉结上下滚动,活像被掐住脖子的蛤蟆。
录音的尾音还在红木梁间回荡。
不知谁家的猫从院墙上跳过,瓦砾"哗啦"落了一片。
"这......这是合成的!"陈明远突然拔高声音,可他扶眼镜的手在抖,"不能作数!"
宗馥莉没理他。
她望着宗庆祥青白的脸,想起三天前在他办公室找到的股权托管协议草稿,想起上面歪歪扭扭的"宗馥莉"签名——是用她十年前的签名模仿的。
此刻那叠纸正躺在她手袋最底层,随时可以成为下一记重锤。
"如果各位对录音有疑问,"她将录音笔收进手袋,动作从容得像在收一副赢定的牌,"我可以让人把监控录像送来。"她扫过杜建英发颤的指尖,"毕竟老宅的监控,上周刚修好。"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结成冰。
周正明皱眉看向宗庆祥,后者正用袖口拼命擦拭桌布上的咖啡渍,可深褐色的痕迹越擦越大,像团怎么也捂不化的霉斑。
周正明袖扣上的碎钻在吊灯下晃了晃,照出宗庆祥青白的脸。
老男人突然拍桌而起,茶盏里的残茶溅在桌布上,与咖啡渍混作一团:"宗馥莉!
你私自在我办公室装录音设备,这是侵犯隐私!"他脖颈青筋暴起,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宗馥莉鼻尖,"你爸要是知道你这么阴——"
"为了公司利益,我不介意用非常手段。"宗馥莉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她望着宗庆祥颤抖的指尖,想起三天前在他办公室翻出的假签名文件,那些模仿她十年前字迹的"同意托管"四个字,此刻正烧在她手袋夹层里。"您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说这些见不得光的话?"
宗继昌"哐当"踹开椅子,西装下摆扫翻了糖罐,方糖骨碌碌滚到宗馥莉脚边。
他眼眶泛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爸要是在——"
"继昌!"杜建英突然出声,尾音却发颤。
她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珍珠项链歪在锁骨处,刚才被枸杞茶渍染脏的真丝衬衫贴在胸口,倒显得她此刻的"从容"格外滑稽。
她扶着桌沿站起来,指尖掐进檀木桌面,笑得比哭还难看:"馥莉,你爸爸一直希望你们兄妹合作......"
"您不是我妈。"宗馥莉直视她泛青的眼尾,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却精准砸在杜建英最痛的地方,"只是个替我爸管过几年账的管家。"她顿了顿,看着杜建英的瞳孔骤然收缩,"请不要越权。"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周正明的钢笔"啪"地掉在笔记本上,墨水滴开成小团乌云。
宗庆祥的假牙咬得咯咯响,陈明远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去扶,却碰倒了自己的水杯——这次没人注意水渍,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杜建英脸上。
那个惯会用"阿姨"身份拿捏人的女人,此刻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抬手想去拢头发,却发现指尖在抖,只能用力攥住桌布,指节泛白如骨。
"散了吧。"宗馥莉扣上手袋搭扣,金属碰撞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她扫过满桌狼藉:宗继昌的咖啡杯还在渗褐色液体,宗庆祥的茶盏裂了道细纹,杜建英的珍珠项链歪成可笑的弧度——这哪像什么家族会议,倒像场精心编排的丑剧。"从今天起,所有涉及股权变更的文件,必须经我签字生效。"她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任何宣言都掷地有声,"包括各位手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协议。"
宗继昌想追,被杜建英一把拽住手腕。
那女人终于找回声音,却带着哭腔:"小昌,别闹......"宗庆祥瘫坐在椅子里,盯着桌布上的污渍,突然抓起半凉的枸杞茶灌进嘴里,被烫得猛咳起来。
陈明远弯腰去捡方糖,却被宗继昌的皮鞋尖碾得粉碎。
周正明合上笔记本时,听见宗馥莉的脚步声已到门外。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助理递来的文件——杭州旧工厂的员工匿名信,说生产线老化、工人工资拖欠。
此刻他摸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安排明天上午的工厂暗访,别让任何人知道。"
宗馥莉站在老宅门口,晚风掀起她西装衣角。
她望着院墙上那丛开得正艳的凌霄花,想起父亲二十年前带她来这里时说的话:"要守好一个家,得先守好每块砖。"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旧工厂定位。
她捏了捏手袋里的录音笔,转身走向停车场——有些砖,该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