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后的微光

苏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那天，阳光难得地穿透了云层。陆昭衍扶她靠在床头时，她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指尖碰过他的手腕，像碰着块冰。

“想喝水吗？”他倒了杯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她。

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上。那里曾经有过蝉鸣，有过落叶，如今只剩寒风卷着雪沫子打旋，像她心里那片空落落的角落。

医生说她产后抑郁的迹象很明显，陆昭衍便推掉了所有工作，24小时守着她。他给她读她喜欢的诗集，给她讲画室里新到的颜料，甚至笨拙地学着讲冷笑话，可她始终没什么反应，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的木偶。

直到某天下午，他削苹果时不小心划到了手，血珠涌出来的瞬间，苏晚忽然“啊”了一声，眼里终于有了点波动。

“别动。”她撑着身子想下床，却被他按住。

“没事，小伤口。”他拿纸巾擦掉血珠，想把她按回床上，却被她反手抓住了手腕。她的力气不大，指尖却冰凉，带着点颤抖的执拗。

“我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低头盯着他的伤口时，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无声的哽咽，是带着压抑许久的呜咽，大颗大颗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疼。

“都怪我……”她哭着说，“如果我再小心点，宝宝就不会……”

“不怪你。”陆昭衍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是我没照顾好你，晚晚，真的不怪你。”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温柔而坚定，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怀里的人渐渐哭得没了力气，抽噎着靠在他胸前，像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暂时停靠的角落。

出院那天，车开到熟悉的巷口，苏晚忽然让司机停了车。陆昭衍扶她下来时，她站在画室门口，久久没动。门把手上还挂着她怀孕时编的平安结，红得刺眼。

推开门，婴儿房的淡蓝色墙壁撞进眼里时，她的脚步顿住了。陆昭衍立刻想把她拉走，却被她轻轻挣开。

她走到空荡荡的婴儿床边，手指拂过上面绣着小鲸鱼的床单。那是她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当时陆昭衍还笑她“手笨”，现在想来，那些细碎的时光竟成了扎人的玻璃碴。

“把这些……收起来吧。”她转身时，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

陆昭衍愣了愣，随即点头：“好，都听你的。”

他找了几个大箱子，把婴儿床、小衣服、未拆封的玩具一件件装进去，动作很轻，像在埋葬什么。苏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陆昭衍，我们……会不会再也怀不上了？”

他的动作顿住，转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目光认真得像在立誓：“就算怀不上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彼此。晚晚，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忽然想起他在产房外苍白的脸，想起他在ICU外三天三夜的守候。那些被悲伤淹没的细节，此刻像微光，一点点透进心里。

那天晚上，陆昭衍给她擦身子时，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背上还有上次削苹果留下的疤痕，浅粉色的，像朵没开的花。

“我想……画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陆昭衍的眼睛猛地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好，我明天就把画架调低些，你想画什么都可以。”

她没有立刻动笔，只是每天坐在画架前，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陆昭衍从不催她，只是每天给她泡杯温牛奶，坐在旁边处理文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的耐心像春日的融雪，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歇。

直到惊蛰那天，第一声春雷炸响时，苏晚终于拿起了画笔。她没有画绚烂的花，也没有画明媚的海，只是在画布中央画了片白茫茫的雪地，雪地里有两个依偎的身影，远处有颗刚冒芽的草。

陆昭衍站在她身后看了很久，轻声问：“这是我们吗？”

她点点头，笔尖在雪地边缘添了点鹅黄色：“冬天总会过去的。”

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嗯，春天已经来了。”

窗外的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往下落，像首温柔的歌。画室里的松节油气息渐渐盖过了药味，苏晚的笔触从最初的滞涩，慢慢变得流畅，虽然眼里的悲伤还未完全散去，却多了点韧性，像那雪地里倔强冒头的草。

陆昭衍知道，伤口不会凭空消失，失去孩子的痛会永远留在那里。但他更知道，只要他们还握着彼此的手，那些冰冷的过往总会被慢慢焐热，就像雪融后的大地，终会等来新的生机。

而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等那束光，一点点照进心里最深处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