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亲兵们如狼似虎地扑入烟尘未散的皮货库房!他们粗暴地踢开瘫软在地的苦力,像拖拽牲口般将那堆沾满泥污、血渍、被火燎得焦糊卷曲、散发着恶臭的“宝贝”皮毛拖拽出来,狠狠甩在冰冷泥泞的雪地上!
“三将军有令!挑出火油皮!半个时辰!三百件!不够数,砍头祭旗!”吼声如同催命的战鼓!
恐惧瞬间化作狂暴的动力!库区所有人都被这股死亡的鞭子抽打起来!魏安连滚带爬地指挥还能动弹的军卒苦力,疯狂地扑向那堆腥膻刺鼻的污秽皮毛,用尽力气撕扯、挑选!火光下,每个人的脸都扭曲变形,混杂着绝望、麻木和一丝被死亡逼出的疯狂。他们不懂什么是“火油皮”,只知道——不干,立刻死!
林越深吸一口混杂着冰渣和腥臭的空气,冰冷刺入肺腑。他猛地冲到被拖出来的赵大牛身边!赵大牛虚脱的脸庞因剧痛和冰冷而扭曲,那条可怕的伤腿裹着厚厚的草木灰布,隐隐有血丝渗出,像一件失败的祭品。
“大牛哥!撑住!”林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命,攥在这堆破烂里了!看着我!”
他不再看赵大牛痛苦的脸,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向离得最近、熊熊燃烧的火塘!那里面焚烧着废弃的杂物,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他赤手抄起一根被火焰包裹的、碗口粗的炽热焦黑木头!灼烧的剧痛瞬间穿透皮肉,深入骨髓!他闷哼一声,汗水混合着雪水从额头滚落,却死死抓住那燃烧的木棍根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啊——!”他喉咙里爆发出压抑的低吼,将那燃烧的木棍狠狠插入堆积的半湿皮毛堆中,用尽全身力气搅动翻腾!火焰遇到油脂与湿气,发出更加刺耳的“滋啦”爆响,浓烟裹着恶臭冲天而起,火光映着他青筋暴起、因剧痛和决绝而扭曲的脸庞!
“都他妈愣着找死吗?!加火!翻动!让那些血泥污垢的皮子在火里滚!烧出一层焦炭铁壳来!”林越的咆哮如同炸雷,震醒了被骇住的众人!
轰!轰!轰!被死亡的恐惧和张飞煞气激发出凶性的苦力们,纷纷学着林越的样子,或抄起燃烧的木棍,或用铁叉疯狂搅动!库区中央瞬间化作了一片混乱狂暴的炼狱!火焰冲天,浓烟滚滚,恶臭弥漫,人影在烟与火中狂乱舞动!每一次搅动都伴随着皮毛被灼烧的爆裂声和油脂燃烧的炸响!那不是劳作,是濒死野兽最后、最疯狂的反抗!
张飞高踞马上,冷眼俯瞰着这片混乱惨烈的景象,狂暴的酒意似乎被这野性原始的场面压了下去,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近乎欣赏的光芒。混乱,粗暴,效率低下!但……真他妈有种!
“半个时辰!三百件!张爷爷就在这等着!”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时间在浓烟烈焰的喧嚣中飞快流逝。粗制滥造的“火油皮护腕”开始陆续从火堆旁被扔出来——它们大多只是将沾满泥血、又经过猛火烘烤变韧硬的兽皮粗暴裁剪,卷成筒状,再用火边随手扯来的草绳死死捆扎。粗陋、丑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腥恶臭!但在那粗糙焦黑的表面下,确实有了几分扭曲的坚韧感。
魏安带着哭腔在清点数目,声音因恐惧而变形:“……两百七十七……两百七十八……将军!只……只有这些了!实在是……”
“废物!”张飞猛地一声低吼如同狮啸,胯下战马不耐地刨着地面。
就在此时!
“还有!”一声沙哑却无比坚定的断喝响起!
一道摇摇晃晃的巨大身影,从病棚的阴影中顽强地站了起来!是赵大牛!他脸色惨白如同金纸,嘴唇干裂出血,额头上滚落的冷汗已结成细小的冰珠。那条几乎被所有人宣判了“残废”的伤腿,被他用一根临时找来的粗树棍死死撑在地上!每挪动一步,粗木棍撞击冻土,发出沉闷的“咚”响,那条伤腿每一次触地,包裹的草木灰布便微微下陷,血丝瞬间沿着绷带边缘洇开,在白雪地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猩红痕迹!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满了烧红的铅块!但赵大牛的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股野火般的、要将自己焚毁也要撕咬一口的狰狞!他看着林越,那目光里有托付,有信任,更有一种名为“兄弟”的熔岩在滚烫奔流!
“三百……整!”赵大牛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猛地将腋下夹着的最后一大堆刚刚烘烤扭曲、散发着热气的毛皮狠狠砸在张飞马前!
嘭!尘土和雪泥飞溅!
全场死寂!只有火焰噼啪作响!
赵大牛完成这最后一掷,剧痛和脱力彻底击溃了他,双腿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冰冷的雪地倒去!
“大牛哥——!”林越目眦欲裂,身影如箭般射出,在赵大牛头颅即将砸落在地前,用自己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死死垫在他身下!两人重重摔倒在泥泞冰冷的雪地里,滚作一团!林越后背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泥雪浸透了衣衫,但更冰冷刺骨的是赵大牛身体那滚烫得吓人的温度!那腿伤……
张飞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最后添上、仿佛还带着那个瘸腿壮汉血气与意志的“火油皮”,又缓缓移到那个不顾一切扑上去垫住兄弟的瘦削青年身上。烟熏火燎,两个人在泥地里滚得狼狈不堪,但那不顾生死去保护同伴的样子,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张飞那颗在酒精和暴戾包裹下,却对兄弟二字最是看重的内心。
战场上,他永远相信的是大哥刘备,二哥关羽,还有身后那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敢死兄弟!这种情义,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张飞握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浑身哆嗦、面无人色的魏安:“数目够了?”
“够……够了!”魏安声音发颤。
“哼!”张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白气,猛地一勒马缰,战马转向,准备离开这污浊混乱之地。马蹄踏过赵大牛扔下那堆皮毛旁边的雪地,溅起的泥点正好糊在林越脸上。冰冷,屈辱,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冷汗。
就在马蹄踏过林越眼前泥泞的瞬间,张飞那洪钟般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雪花都为之停滞:
“地上那个瘸子!命够硬!那堆皮够糙!配得上俺老张的兵!”
“从今儿起!你们俩,还有那个……那个刚才算数的瘦猴(他指魏安)!给老子滚出这曹老大的耗子窝!”
林越猛地抬头!滚出去?去哪?!
张飞豹眼一瞪,马鞭狠狠虚抽,指向风雪弥漫的许都城南方向:“俺老张亲兵营南墙缺几个看库喂马的!能烧皮子,能算数,敢护兄弟的腌臜货,比那些蛀虫强!想活命,天亮了自个儿滚去报到!过了午时,爷爷当你们是曹军的奸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碗口大的马蹄踏碎雪地泥浆,裹挟着一股血腥狂暴的旋风,带着亲兵轰然冲出了破败的西营库区!将那死寂与恐惧重新抛回给所有活人。
马蹄声、风雪声重新充斥耳膜。魏安瘫软在地,茫然地看着林越。赵大牛伏在林越怀里,浑身滚烫抽搐,陷入半昏迷。
林越坐在冰冷泥泞的雪地里,紧紧搂着昏迷的赵大牛,感受着怀中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风雪糊了他一脸,冰冷刺骨,但他眼中却有一簇火焰在疯狂跳动!那是绝境求生的野火!那是被羞辱后愈发炽烈的逆鳞!
张飞!刘备亲兵营!看库喂马?
他低下头,用手指蘸着赵大牛腿上绷带渗出的、尚且温热的一抹鲜血,就在两人身下的冰冷泥泞上,狠狠地、清晰地,写下了三个字:
汝南!
字迹被飘落的雪粒掩盖,却又被热血融化得格外清晰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