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外的风,裹着陈年马粪和新雪的气息,结结实实扇了林越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推着一辆嘎吱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独轮鸡公车,车上蜷着他这辈子最值钱的“货”——烧得浑身滚烫、嘴里还瞎嘟囔着“阿越…火油皮…俺腿结实…”的赵大牛。
车轱辘碾过冻硬的土坷垃,蹦得赵大牛一声痛哼,吓得林越赶紧歪着车把走蛇形,心里骂娘:张飞这莽夫!送人不会给辆正经车吗?这独轮车简直是刑具!给亲兵营看库房喂马?怕不是想让他们直接喂阎王!
路边一个缩在土墙根晒太阳的老农,瞅着这奇景——小后生推着鸡公车,车上横个大块头,俩人都灰头土脸,一个眼神凶狠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个面色潮红神志不清活像刚出锅的醉蟹——忍不住乐出声:“娃儿…推的啥宝贝哩?恁大个螃蟹?”
林越眼皮都没抬:“嗯,醉蟹。赶着去汝南下酒。”
老农噎住:“……”
好不容易挨到张飞亲兵营驻地那高耸的木头寨门前,林越差点没背过气去。门楼上戳着两个抱戟打哈欠的卫兵,那盔甲穿得松松垮垮,护心镜上糊着一层油泥,苍蝇都站不住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合型不洗澡还酗酒的芬芳。
“喂!干啥的?军营重地!滚远点!”一个脸上刀疤斜到耳朵根的老兵喝问,眼神在林越那身破布条子和鸡公车上“醉蟹”间来回扫。
“奉三将军令!林越、赵烈,携病员赵大牛一名,前来‘看库喂马’!”林越声音洪亮,刻意强调“三将军令”和“赵大牛”,顺带给人事不省的大牛现场“升级”了一下名号。赵烈,听着就比赵大牛虎气!
老兵掏掏耳朵:“啥?赵…烈?没听…”话没说完,他旁边一个歪戴着皮盔的年轻卫兵猛地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疤哥!忘了?三爷早上走马飞过的时候喊的!说南墙根来了几个能烧‘火油皮’的腌臜货!”
疤脸老兵一琢磨,似乎有点印象,但又看着车上那人事不省的“货”,皱眉:“病恹恹的?死了咋整?马厩里老鼠都比他有精神!”
“死不了!”林越斩钉截铁,指向寨墙边几个露天的土灶和乱堆的粮草,“三爷慧眼!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看这露天灶火离粮垛三步远,生火做饭火星子蹦过去一把火烧光光!再看那边水井口敞着,耗子屎往里掉!还有那几个棚圈里……”他开始噼里啪啦倒豆子。
疤脸老兵听得一愣一愣:“你…你个喂马的懂这些?”
“不懂这些敢来三爷这看库?”林越眉毛一挑,掏出怀里捂得温热的小药包(临出库前顺的几根车前草),“看见没?三爷亲点的‘瘟神’!专克疫病!”他抖落那点干草药沫子,“井水撒上,保你们拉稀都能少蹲会儿坑!粮垛边挖道浅沟,灌上点脏水,火星子就能拦腰掐死!比三爷的火油皮还管用!干不干?不干我立马推着这位‘烈大哥’回库房等死,顺便去三爷跟前哭两嗓子,说这儿不收救命的爹!”
旁边年轻卫兵噗嗤笑出声:“疤哥!这小子嘴皮子跟三爷有的一拼!”
疤脸老兵脸皮一阵抽搐。张三爷的火爆脾气他们是领教过的。眼前这小子,烧皮子烧出了名号,还顶着三爷的命令来……最关键的是,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干!干他娘的!你小子叫什么?”
“林越!”
“行!林小子!南墙根马料库旁那个狗窝棚归你!”疤脸老兵指了个方向,“但要给老子们把火坑水井拾掇干净!再让我看见哪个怂蛋茅坑里蹲半日,老子第一个把你踹进去!”
“成交!”林越嘴角咧开一点冰冷的弧度。忽悠第一步,成了!
马棚边那个“狗窝棚”,真是…狗看了都摇头!土胚墙裂得漏风,茅草顶破得见天,地上铺着一层冻硬的谷壳,角落里还有股可疑的臊气。林越牙花子都嘬疼了,这“烈大哥”还在发烧!
“大牛哥…哦不,烈哥,委屈你了。”林越把赵大牛拖到唯一还算干爽的角落,解开他腿上肮脏的裹布。伤口果然恶化了,黄脓混杂着暗红的血水,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头!林越心里一沉,这腿真要废?
他掏出一直贴身藏着的最后半罐劣酒(从库房摸尸来的),又从破包裹里抖出几根半干的鱼腥草根,一股脑塞进一个豁口的陶罐里,架在刚用石头垒的小土灶上煮。火一点燃,冷风灌进来,浓烟滚滚,熏得他泪流满面。他一边煽风一边咳嗽:“咳咳…烈哥!撑住!你看我给你炖的‘二草飞升汤’…喝下去保证…咳咳…活蹦乱跳!”
赵大牛烧得迷迷糊糊:“阿越…别炖马尿…俺不喝…”
“闭嘴!想瘸一辈子去汝南当靶子?”林越吼他。这话似乎刺激了赵大牛,他哼哼唧唧安静下来。
汤煮沸,林越把煮得黑绿冒着怪味的药汁倒在布上,又拿过一截被火烘得半热的硬马棒骨(捡来的)。他狠下心,低吼:“忍着!长痛不如短痛!”
布巾滚烫,猛地按在伤口上!赵大牛瞬间从烧迷糊状态痛醒,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浑身肌肉贲张!林越咬着牙,用那马骨头当刮板,死命按压刮擦伤处腐肉和脓血!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和泪水糊在一起。
“痛死…爷爷了…阿越你…等着…”赵大牛痛得翻白眼。
“等你个腿瘸了的大爷!”林越手上丝毫不停,“不把这‘烂酱’刮干净,你这‘烈’字回头得写在墓碑上!想想汝南!想想那堆破皮!咱们是让张飞都点头的人!”
“汝…南…破皮…”赵大牛眼神涣散,喃喃着这几个字,不知是痛还是激,一股狠劲上来,竟生生咬住自己胳膊,憋住了那一声冲天的嚎!
腐肉脓血被反复挤压刮除,新鲜的血液开始流出。林越这才用干净布蘸着滚烫的烧酒反复擦拭创面深处,剧烈的刺激让赵大牛直翻白眼,差点真见了阎王。
“好了好了!大功告成!”林越用最后的力气给他重新包裹,草草打了个结,自己累得一屁股瘫在谷壳堆上,手脚都在抖,“‘烈大哥’,您这腿现在比刚出锅的火油皮还‘鲜亮’…”
赵大牛只剩下一口气,哼哼着:“阿越…你等着…俺…俺这腿要是好了…去汝南…俺一腿一个把城楼蹬塌…”
林越疲惫地笑了。汝南啊……真他妈是兄弟俩的执念了。
林越的土法防疫措施在张飞这粗犷军营里竟意外地立竿见影。露天灶周围挖了浅沟填上湿泥后,火星子确实少乱窜了;水井口用破木板钉了个简易盖子,掉耗子屎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他甚至带着几个实在闲得蛋疼的兵卒,把营地几个臭烘烘的茅坑集中清理了一下,撒上了“神奇”的车前草渣,那股子直冲云霄的味儿居然淡了点!
效果就是——拉肚子的倒霉蛋少了!当兵的,不怕挨刀,就怕蹲坑蹲到腿软!
疤脸老兵再看见林越时,眼神就不一样了。“林小子!有点门道!老子疤脸,以后有事吱声!”他拍拍林越肩膀,差点把林越拍进马槽里。
混进亲兵营的“狗窝棚兄弟”,勉强算是安顿下来了。林越白天要去军需库点皮毛马料,赵大牛拖着半残的腿瘸着跟去打下手(林越怕他一个人瘫在窝棚发霉烂掉);晚上窝在狗窝棚里,林越守着火堆研究军需簿册,赵大牛就抱着他那条命根子腿做“康复训练”——举石块!举木墩!对着空气猛踹!
“阿越!你看!俺这蹄子!能踢碎汝南城门不?”赵大牛每次都一脸严肃地问。
“能!怎么不能?汝南城门见了你的蹄子,自己就裂了!”林越头也不抬地敷衍。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直到这日清晨,寨门外蹄声如雷!张飞那炸雷般的吼声由远及近:
“小的们!收拾家伙!老子奉大哥令!即刻拔营!兵发汝南——!!”
整个营地瞬间炸了锅!盔甲撞击声,兵器摩擦声,战马的嘶鸣,兴奋的狂吼,咒骂找不到靴子的喧嚣……混乱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越猛地丢下手里记了一半的账册,眼睛亮得吓人!汝南!他来了!
他冲回狗窝棚,赵大牛正单腿蹦跶着往身上套一件明显短了一截的皮甲,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狠厉:“阿越!俺听见了!要去汝南了!真要去踢城门了!”
“踢个屁!瘸着腿去当滚木吗?”林越一边飞快地收拾那点可怜家当——几卷记满乱七八糟符号、像是鬼画符也像是图画的破烂纸张(他自制的情报草稿),一个破水囊,还有那半截曾割过腐肉的铁匕——一边骂道,“给老子把护腿绑紧点!伤口裂了还没到汝南你就得祭旗!”
寨门大开!张飞一马当先,如同一股黑色的狂飚冲了出去!身后骑兵如洪流紧随!步兵营在军官鞭子抽打下乱哄哄地开始列队。
营地里乱成一锅粥,没人再注意南墙根那两个推着鸡公车出来的倒霉蛋。林越咬着牙,推着车(赵大牛主动爬了上去),混在辎重营杂乱的车队最后,挤出了寨门。
寒风凛冽!广阔的原野在前方铺开。雪地上,无数双皮靴、马蹄踏出的痕迹,杂乱地朝着南方延伸!
“推稳点!老子这腿要留着蹬汝南城墙!”赵大牛在车上咋呼。
林越奋力推着车,车轮在冻土上颠簸。他看着前方张飞那杆越来越远的张字大旗,胸膛里那股憋屈已久的野火,终于被这冰冷的空气彻底点燃!
“蹬个屁!先蹬到地方再说!”他骂着,脚下使劲,轮子碾过冻土,发出沉闷坚定的声响。
“汝南!爷来了!”
“前进!再给老子讲一遍火油皮的故事…”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