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汝水,冰棱如獠牙。北风卷着碎雪,刀子般刮过冻硬的原野。远处汝南城郭的轮廓在铅灰的天幕下沉默矗立,透着拒人千里的阴冷。而在城西三十里一处被马蹄反复踏平的荒坡上,一面残破的“曹”字大旗斜插在冻土中,周围散落着折断的矛杆和暗褐的冰坨——那是数日前一场遭遇战后留下的死亡印记。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雪花的清冽,而是铁锈、汗馊、马粪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混杂的味道。张飞亲兵营的临时营地像块被强行钉在冻土上的补丁,杂乱而充满躁动。斥候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黎明:
“报——!东南三里野狼谷!发现曹军运粮队!重兵护送!约两百步卒!五十骑!”
两百步卒?五十骑?!
临时搭起的土台子上,张飞猛地转过身!豹眼圆睁,须髯戟张!粗重的气息从鼻孔喷出两道白龙!
“重兵?哈哈!”他笑声如雷迸裂,震得帐幔上的冰屑簌簌掉落,“两百只羊也敢称重兵!五十头驴也配称精骑?!俺老张的牙缝都不够塞!”他一步踏下土台,地面似乎都震了一震。“狗儿的!馋虫们听到了吗?!”他振臂狂吼,声浪席卷整个营地,“羊!肥羊!给老子送到嘴边来了!”
“吼——!” 营地里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潮!饥饿、疲惫、被严冬和行军压着的憋闷,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兵卒的眼睛红了,像嗅到血腥的狼群!战马兴奋地扬蹄长嘶!
“随老子走!” 张飞翻身上马,乌骓马长嘶一声,前蹄高扬!“夺了粮!斩了头!今夜让曹阿瞒哭丧去吧!”
蹄声如惊雷炸响!黑色铁流决堤般倾泻而出,朝着东南狼谷方向席卷而去!
营地角落里,赵烈(曾经的赵大牛)霍然起身!那条曾被宣判“废了”的右腿猛地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响!虽还有些僵麻,却像石桩般稳固!他眼中燃烧着和所有人相同的火焰——饥饿,屈辱,更要命的是憋屈!在许都挨冻受饿当耗子,到了汝南还是躲在营地看仓库?呸!
“阿越!”他低吼一声,声如闷雷,“羊来了!该磨蹄子了!”
林越正飞快地将一束束用于信号传递的、浸过硝石硫磺的箭杆捆扎装袋,闻言猛地抬头。远处那席卷而去的黑色狂潮,近在咫尺的赵烈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野火,让他的心也狠狠一撞!
“你的腿……”林越下意识提醒。
“腿?”赵烈(赵大牛)狞笑一声,猛地掀起皮袄下摆!那条曾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腿,被脏污却绑得极其厚实严密的粗布层层包裹,如同裹上了一层粗糙的战甲!“俺这条腿,”他一字一顿,眼中凶光毕露,“阎王殿前打过滚!曹军的钢刀想啃?崩碎它的牙!阿越!跟俺走!仓库钥匙算个鸟!”
林越看着那双执拗如孤狼、却又赤诚得烫人的眼睛,所有的迟疑被瞬间焚毁。仓库?冰冷的账册?不!这奔涌的铁流!这焚天的战意!这才是乱世生存最本真的脉搏!
“走!”林越牙缝里迸出一个字!他再无犹豫,抄起一张备用的角弓和一壶浸毒的信号箭甩给赵烈!自己挎上制式环首刀,抓起地上两幅简陋的马甲(几块粗革捆扎而成)。“给你挂上!挡挡流矢!”他吼道。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营地!赤足狂奔在冻得梆硬的地面上,追赶着前方那绝尘而去的黑色洪流!赵烈那条“阎王腿”沉重而坚决地踏在冻土上,每一次蹬地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的余韵,虽然速度不及奔马,却带着一股要将大地踏裂的气势!
野狼谷!狭窄的隘口前!战斗的嘶吼早已震天响起!
张飞如同一尊破入羊群的煞神!巨大的环首刀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光的赤练!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污浊的血雨和凄厉的惨叫!曹军步卒结成的简易圆阵在他暴戾的冲击下如同朽木,一触即溃!他身后亲兵如狂浪拍岸,凶狠劈杀!
但曹军那五十骑才是真正的硬茬!他们护在几辆沉重的粮车周围,依靠谷口狭窄地形,铁枪如林!不断策马冲击张飞两侧的亲兵步卒,试图分割搅乱阵型!
“稳住!枪阵!枪阵!”一名曹军骑尉在乱军中厉吼,刀锋上滴着血。
就是现在!
刚刚追至谷口外围的赵烈,猛地刹住脚步!剧痛从伤腿深处炸开!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死咬!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强弓已经被他挽开!嘎吱——粗糙的弓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粗粝的弓弦深深嵌入他布满老茧的手指!
林越厉声提醒:“左!火号!”
赵烈眼中只剩下那个在谷口侧面山坡上、依仗马速和高度来回冲荡、不断射杀己方压阵盾兵、明显是指挥核心的曹军骑尉!瞄准!锁定!那骑尉再次策马调头准备俯冲——!
就是此刻!
赵烈眼中凶光炸裂!手指猛地松开!嗡——!弓弦发出撕裂空气的厉啸!那支箭头浸染着暗沉硫磺、尾部裹着浸油布条的信号箭,如同一道贴着地面的赤色毒蛇,瞬间穿过混乱的战场、穿过飞舞的血沫和刀光!
噗!
箭矢狠狠扎进那曹军骑尉胯下战马的肩胛!并未致命!
但下一秒!
轰!!!
炽热暴烈的火光猛地从那马匹肩胛处腾起!燃烧的油脂硫磺如同跗骨之蛆粘着皮毛血肉疯狂蔓延!战马凄厉长嘶!剧痛使其瞬间狂暴失控!人立而起!将那骑尉狠狠掀飞了出去!
“好!!”张飞瞥见火光,百忙之中一声雷吼!主将落马!曹军那指挥如一的骑阵瞬间出现致命的迟滞!
林越眼中厉芒一闪!机会!他猛地吹响了刺耳的骨哨!
尖锐刺耳的哨音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几个一直按兵不动、躲在坡后雪窝子里的亲兵步卒身上!那是林越路上临时聚拢的几个跟他修补过营寨、信他“脏水熄火星”的悍卒!
“就是现在!压上去!撞他们的马腿!”林越厉吼!
“嗷——!”几个悍卒如同出柙猛虎,操起备好的粗木棒和简陋绊索,不顾生死地从侧翼猛扑向因为主将落马而稍显混乱的骑兵阵边缘!
人嘶!马吼!棍棒砸在马腿骨上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被绊倒的战马巨大的躯体轰然倒塌带起的雪尘和泥浆!缺口瞬间被撕开!
张飞何等敏锐!赤兔?不存在的!乌骓就是他的赤兔!狂潮所向便是他的赤兔所在!手中巨刀咆哮!合身撞入那撕裂的缺口!真正化作绞肉的狂龙!
兵败如山倒!曹军步卒眼见骑兵主官落马焚马、战阵被冲乱,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哭喊着扔下兵器,四散奔逃!几十辆沉重的粮车完全暴露在黑色的狂潮之下!
“痛快!!”张飞砍翻最后一个试图靠近粮车的曹军士卒,环首刀拄地,放声大笑!黑红的血顺着刀槽不断滴落,融入泥泞雪地!
林越和赵烈深一脚浅一脚奔到近前,剧烈喘息着。赵烈那条伤腿微微发颤,脸色因剧痛和刚才那拼死一射显得更加苍白,但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的战意未减分毫!
“好小子!!”张飞猛地回身,豹眼如电,扫过林越和赵烈,最后重重落在赵烈身上!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伤疤(逃跑时被荆棘刮的),看着他那条被厚布包裹成棒槌般僵硬、却依旧死死戳在冻土上的腿,看着他背上的破弓!“射得准!有种!!那条狗腿子…够硬!”
他大步流星走到赵烈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赵烈肩膀上!巨大的力量让赵烈一个趔趄,伤腿剧痛钻心,却被他死死咬住嘴唇顶住!硬是没吭一声!
“叫什么!”张飞吼问。
“赵烈!”声如破锣。
“赵烈?”张飞浓眉一挑,“烈?好!老子给你再加把火!”他猛地从腰间一扯,拽下一个沉甸甸的、沾满血污泥浆、却刻着一个狰狞虎头符印的铁牌!“拿着!从今儿起!你!赵烈!是老子前锋营的…嗯…持虎火牌伍长!”(张飞现封军职)
铁牌啪一声被塞进赵烈粗糙的手里,冰冷的金属感混杂着血腥气沉甸甸地直坠手心!
赵烈浑身剧震!伍长?!
“还有你!那个鬼点子多的!”张飞目光刀子般转向林越,从怀里(不知哪个倒霉蛋身上摸的)掏出一个略显文气的骨牌(刻着某低阶参谋的名字,字迹都被血糊了),看也不看甩给林越!“你小子!会算数懂歪道!去!给老子管着这些粮车皮毛!再糊弄一次爷爷的火油皮出来!”
“诺!”林越稳稳接住那带着体温(确切说是别人鲜血温度)的骨牌,紧紧攥住!指尖都嵌进了骨缝!
张飞满意地嗯了一声,环视狼藉的战场和堆积的粮车,仿佛看到无数火油皮和即将开凿汝南城的利爪。
“来人!清点粮秣!给老子全拉回去!”他吼声如雷,震得谷口雪尘簌簌,“还有!看看这些曹军死鬼身上!有能用的皮甲没?!扒下来!点火!熏烤!天黑之前!老子要看到一千件新鲜出炉的火油皮裹腿!”他指着那些死尸,如同指着成堆的待加工皮料!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扒死人皮?
赵烈捏紧了手中滚烫的铁牌,林越握紧了那冰冷带血的骨牌。两人目光隔着纷扬的雪沫凌空一撞!
火!
烈!
冰铁血火中铸成的印记!
汝南的寒风里,两颗微尘终于燃起了属于自己的火焰!虽在别人眼中依旧是不起眼的“腌臜货”,但那光,已经刺穿了冰冷的冻土!
“干活去!”张飞的吼声震醒了所有人。
“领命!”赵烈吼声破锣!
“遵令!”林越声音低沉如磐!
风雪卷着火光的残烟和浓郁的血腥气,盘旋在野狼谷上空,久久不散。远处,汝南城的轮廓,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