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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龙起岭南

长水镇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张飞亲兵营驻扎的临时营地沸腾如粥。粮车上的黍米豆饼卸下,混杂着扒下来的曹军皮甲堆成小山。十几口临时支起的大铁锅下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翻滚的却是黏稠滚烫、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死人油!混杂着血污的皮毛浸入其中,油烟腾起如墨色鬼爪,熏得人涕泪横流。

“熏!给老子使劲熏!熏成铁皮!”张飞捏着鼻子围着油锅打转,依旧吼得震天响,“火油皮不够!烧火油甲的还多!”他随手一指埋头清点粮袋的林越,“那个算账的!给老子滚过来!算算这点破烂能弄出多少护甲板!”

林越放下记着密密麻麻符号的兽皮纸(简陋统计本),快步近前。劣质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直冲脑门,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目光扫过那堆扒来的皮甲:“将军,皮甲多被刀箭洞穿,鞣制不够,强行浸油,恐怕……太过脆硬。”他尽量斟酌词句。

“硬?”张飞豹眼一瞪,“爷爷要的就是硬!硬过铁!能挡住刀枪就是好甲!”

“将军所言极是。”林越话锋一转,指向角落里被扔弃的废弃箭杆,“硬则易折。不如……取箭杆之韧,缠于甲片内层?碎甲之时,木片刺入敌体,也为一伤?”(粗陋版复合甲概念)

张飞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哈!狗儿的!够阴!就这么弄!来人!给老子劈箭杆!编草绳!缠!”

赵烈(赵大牛)拖着半瘸的腿搬来一捆捆箭杆,就地用他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开始疯狂劈削木片!粗粝的木屑翻飞,汗水顺着他额头刀刻般的沟壑滚下,与油烟糊在一起,脸上横生的疤痕更显狰狞。他手上动作狠绝,眼神却死盯着远处火光中不断被运回的伤员,耳朵竖起捕捉着前线零星传回的只言片语:

“……姓陈的校尉……中了埋伏……箭雨……带伤拼杀……救出几十个弟兄……”

“……对头扎手……关将军带亲卫冲了……斩了敌首……救了大伙……”

关将军?关羽!他大哥!赵烈脑中那根名为“关二爷”的弦猛地颤了一下!大哥在前头拼命!他呢?在营里劈木头?!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混着“烈”字铁牌烙在胸口的滚烫和腿伤的酸麻,在他胸腔里烧!

“再快点!没吃饭吗!”一个挂着“辎重校尉”木牌的粗壮军官背着手,对着赵烈这边劈柴的伤兵和老卒喝骂,“这堆破烂弄不完,都别想吃晚饭!”他甚至嫌弃地踢了一脚赵烈劈好的柴垛。

赵烈猛地抬头!眼中血丝乍现!他认得这人!魏安以前的顶头上司!当初在许都西营就克扣粮食,用发霉的杂粮饼!

粗壮军官被他那目光一刺,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瞪什么!瘸了腿的废物!滚去把那堆带血的皮子洗了!”

“废物?”赵烈缓缓放下柴刀,那条裹着厚布的“阎王腿”猛地踏前一步,地面咚的一响!伤处传来尖锐刺痛,他眉毛都没动一下,“爷爷这条腿,在阎王殿前遛弯的时候,你还在库房数耗子屎吧?”

“反了你了!”军官暴怒,扬起手中的鞭子!

“李校尉!”林越闪身挡在两人之间,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三将军军令:一个时辰内需备齐火油甲片!耽误的罪过,你和我,担不起!”他举起手中那枚刻着“参谋”字样的骨牌。

李校尉嘴角抽搐,死死瞪着林越手里的骨牌,鞭子终究没敢落下,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别处发淫威。

林越松了口气,回身压低声音:“烈哥!别跟他硬顶!这营地都是他的人!”

赵烈胸腔剧烈起伏,如同困兽喘息,闷声吼道:“憋屈!大哥他们在前头流血!俺们在这受窝囊气还喂狗?!”

“忍一下!”林越目光如铁,“账总有算的时候!”

就在这时!

急促的马蹄踏破营地的喧嚣!两匹浑身汗气、风尘仆仆的战马猛冲进来!

“三将军!三将军何在!”为首一名肩插令旗的传信兵嘶声大喊,声音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正在指挥熏肉的张飞闻声快步上前:“咋了?嚎丧呢?!”

传信兵滚鞍下马,单膝点地,声音急促带着喘息:“禀将军!关将军追击残敌,于北十五里黑风涧遭伏!敌军引燃枯草断我后路,关将军被困山坳!陈校尉中箭昏迷!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轰——!

如同巨石砸入泥潭!

整个营地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喧哗!

关将军!二哥!被困?!陈校尉重伤?!

张飞脸色瞬间由红转青!豹眼中杀意如同实质般喷射!狂暴的煞气几乎凝固了空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濒临爆炸前的沉闷兽吼:“狗——日——的!!”

环首刀呛然出鞘!

“亲兵营!上马!!”

铁流再次开始汇聚!但速度却比早上慢了不止一筹!连续厮杀奔袭,战马已疲!

“将军!黑风涧地形狭窄,大队展开困难!强冲恐……”一个亲兵队长急道。

“闭嘴!”张飞怒吼,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军士,又扫过那堆还在熏烤的皮毛,最后,那血红的豹眼死死钉在了角落里被遗忘的那几桶硫磺、硝石罐子(信号箭原料)和林越身旁一堆削好的长箭杆上!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一丝决绝的念头瞬间在他脑中炸开!

“那个……算账的!”张飞猛地指向林越,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你!带上硫磺硝石!还有那些木头杆子!跟老子走!”

“还有那个瘸子!”张飞目光锁死赵烈,“你那狗腿子跑不快!给老子背上一桶油!腿瘸了手没断吧?!背上!跟上!”

油?硫磺?!木头?!林越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张飞想干什么!这是要用火攻反冲火场?!赵烈的腿……他猛地看向赵烈。

“哈哈哈哈哈!”赵烈骤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带着血腥味的痛快!憋屈一扫而空!“腿瘸了?!不耽误放火!”他猛一瘸一拐冲到那口滚沸的油锅旁,不顾烫手的油烟,粗暴地拎起旁边用来装油的一只半人多高的破烂粗陶大罐!“油在这!狗东西!闻闻爷爷的火油香不香!”他朝着被晾在一边、目瞪口呆的李校尉吼道。

“上马!抄近道!老子带路!”那传令兵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便朝营外冲!

“快!”张飞率先冲出!林越和赵烈紧随其后!赵烈扛着那沉重的粗陶油罐(一半油泼洒在外,糊了他满身粘稠的黑色油污,腥臭冲天),那条伤腿在沉重负担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剧痛冲击着神经,但他脸上只有狂热!

“阿越!再给俺讲一遍信号箭怎么做来着?!放烟还是放火?”赵烈一边狂奔一边嘶吼,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中。

“闭嘴!跑!到了地方!老子烧天给你看!”林越背着沉重的硫磺硝石罐子,同样吼着回答,嘴角却扯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

荒野!北风卷地!焦糊的烟火味越来越浓!前方远处山谷口内,火光冲天!喊杀声穿透风障隐隐传来!隐约可见谷口狭窄处烈焰翻腾,浓烟滚滚!张飞的旗号被阻在外面乱石堆外无法合拢!

山谷内!一处稍显开阔的石台上,关羽横刀立马!青龙偃月刀刃口翻卷,铠甲染满黑红血浆!身边只剩下十几名亲卫苦苦支撑!脚下躺着几个重伤同袍!身后就是陡峭悬崖!

“大哥……小弟愧对……”关羽丹凤眼赤红,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疲意。他被困得憋屈!一把大火烧断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山谷口!

“就这里!”传信兵勒马狂吼!

张飞已经红了眼!看到谷口火墙后隐约的刀光和二哥那孤傲又疲惫的身影,那股狂暴冲昏了理智!

“跟老子杀进去!”他猛地一夹马腹!

“大哥!”林越急疯了!强行扑上去拽住乌骓马缰绳!“火墙厚实!进去就烧熟了!”

“滚开!”张飞怒极,环首刀作势欲劈!

“给我半柱香!!”林越用尽平生气力嘶吼!他猛地转向赵烈!“赵烈!油罐!”

赵烈已然如铁塔般站定!浑身裹满油污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那条阎王腿死死撑在地上!他一声不吭,双手将那沉重滚烫的半罐油狠狠砸在地上一堆干燥的蒿草荆棘上!哐啷!恶臭浓烈的粘稠黑油泼洒了一地!

林越动作快如闪电!卸下背上的硫磺硝石罐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硫磺硝石粉如同不要钱一般向泼洒油污的干草丛猛撒!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箭!”他朝后面几个拼死跟上、抱着箭杆和浸油布条的亲兵狂吼!

“架柴!”赵烈低吼着,用那条残腿做支点,双手如飞,抓起地上一根根赵烈之前削好的箭杆(末端裹了厚布浸过烈酒),狠狠扎进油腻的干草丛!瞬间搭出一个简易的、斜指向谷内石台的柴草箭架!那布条浸透了油!

“放!”林越点燃一根浸油布条,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撕裂!

赵烈猛地抬起那张强弓!他屏住呼吸,剧痛的腿如同长钉扎入大地!肩背的肌肉在油污下贲张如铁!弓如满月!嘎吱——!

嗡——!

一支尾部燃着火焰的、顶端裹着厚厚浸油硫磺布的木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长空!精准无比地越过谷口的火墙!朝着石台上关羽所在位置的侧后方射去!

关羽心头剧震!那从后山绝望陡崖方向射来的……是什么?!

箭矢并未伤人!它狠狠扎进石台后方一片堆积极深、被风干得几乎冒烟的枯朽藤蔓荆棘丛中!

轰——!!!!

腾起的不是小火苗!是压抑到极点、被高浓度硫磺硝石混合劣油猛然点爆的狂暴烈焰!犹如一条从地狱岩浆里窜出的火龙!瞬间吞噬了后方大片的干草枯藤!并疯狂地向陡崖上方蔓延!山谷内的风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火焰所引!强劲的山风卷着浓烟和足以焚毁一切的高温!反而凶狠地朝着前方围困关羽的曹军方向倒灌过去!!

“烟!好大的烟!”围杀上来的曹军士卒惊恐发现,后方燃起的滔天烈焰产生的巨大浓烟,如同翻滚的墨龙兜头盖脸朝他们扑来!夹杂着硫磺硝石燃烧的刺鼻毒烟!视线瞬间模糊!呼吸如同吸进烧红的炭渣!咳嗽声、呕吐声、惊叫声霎时盖过了喊杀!

“天助我也!”关羽丹凤眼中爆射出绝处逢生的厉芒!虽不知这火从何来!但这逆转的风!这致命的浓烟!就是生路!

“弟兄们!冲出去!!”

刀光再起!如同青龙破海!席卷着怒放的烈焰!

谷口外!

赵烈射完那惊天一箭,巨弓脱手!浑身虚脱!那条承接过无数次力量冲击的“阎王腿”终于发出一声细微而绝望的撕裂声!剧痛如海啸将他瞬间吞没!他哼都未哼一声,巨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向后重重砸入冰冷的泥地!溅起混合着油污、硫磺粉的泥浆!

张飞勒马,死死盯着谷内那惊天逆转的火势和二哥青龙刀杀穿浓烟的身影!豹眼圆瞪!下颌肌肉咬得咯咯作响!再没有半点前冲的打算!

他缓缓调转马头,乌骓踏着不安的蹄步来到倒地的赵烈跟前。巨大的身影投下,将赵烈完全笼罩。

浓烟依旧在山谷间滚滚翻腾,火光映着他那张须发戟张却冰冷得可怕的脸庞。

张飞弯腰,用刀柄(刀已归鞘)挑起赵烈胸前那枚被他汗水和油污浸透、依旧在火光下反着幽光的“持虎火牌”铁符。

他的手,带着砂石般的粗糙,捏住了那冰冷的铁牌。

冰冷刺骨的嗓音,一字一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察觉的怪异情绪,锤击在死寂的风烟里:

“赵…烈?”

“好。”

“狗腿子够硬!”

“箭……够狠!”

没有褒奖,没有承诺。只有冰冷、粗粝、被油污和硫磺火药味腌渍过的两个字:

“够狠!”

林越扑倒在赵烈身边,看着那苍白如金纸的脸,还有那条再无半点血色的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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