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棠的指尖刚触到陈默的胳膊，相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照片正在腐烂——原本清晰的晨光变成灰黑色，陈默的脸被蛛网般的裂纹覆盖，背景里的槐花树根系从地面钻出，像无数只手抓着他的脚踝。
“这不是真的。”周小棠慌忙关掉相机，再打开时，屏幕里只剩一片漆黑，只有正中央有个跳动的红点，像只窥视的眼睛。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钢笔钥匙，金属表面不知何时爬满了铁锈，正顺着指缝往肉里渗。
陈默的后颈突然泛起寒意。他回头时，镇中心的槐花树已经彻底透明，露出的金属骨架上，那些嵌着人脸的齿轮正在反向转动。有张脸格外清晰——是七床爷爷，他的嘴唇在齿轮间开合，无声地重复着三个字。陈默凑近了些，才看清那是“别回头”。
“快走。”他拽着周小棠往面包店跑，刚迈出两步，脚下的石板路突然变软。低头看去，那些拼接的石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漫过脚踝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和父亲倒在槐树林里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周小棠突然尖叫起来。她的脚被石板下钻出的树根缠住，那些根须上长着细小的吸盘，正往皮肤里钻。陈默弯腰去扯，手指触到根须的瞬间，吸盘突然炸开，溅出的汁液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一串水泡，每个水泡里都裹着半张人脸。
“是被槐树吃掉的人。”周小棠的声音发颤，她的相机从口袋滑落，砸在地上裂成两半。从裂开的镜头里滚出几粒黑色的东西，仔细看去，竟是人的牙齿，每颗牙齿上都刻着日期：2003.04.15、2010.04.15、2023.04.15……
陈默突然想起徒弟掌心的半块齿轮。他摸向衣兜，铁皮盒还在，只是变得异常冰冷。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的银色心脏已经发黑，表面覆盖着灰白色的霉斑，那些映出红棉镇景象的纹路，正在被霉斑啃噬成一个个空洞。
“它在坏死。”周小棠盯着心脏上的空洞，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你看！”
空洞里渗出粘稠的液体，在盒底积成小小的水洼。水面上浮现出画面：钟表店的徒弟正把半块齿轮塞进一个孩子手里，那孩子穿着病号服，胸口别着的名牌写着“张明远”。年轻的徒弟笑着拍他的头，指尖的“0号”烙印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他不是第一个碎片。”陈默的喉咙发紧，“徒弟才是张明远。”
这句话刚说完，身后传来齿轮咬合的脆响。转身时，穿风衣的徒弟正站在槐花树底下，他的风衣已经腐烂成布条，露出的皮肤上，那些时间刻度正在脱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脸——有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全是张明远的脸。
“我从来都不是启动装置。”徒弟的声音从无数张嘴里同时发出，震得陈默耳膜生疼，“我是他的本体。”他撕开胸口的皮肤，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个正在跳动的金属心脏，表面刻着“1973.04.15”，“分割出去的从来不是时间碎片，是我想活下去的念头。”
金属心脏突然炸开，飞溅的碎片在空中重组，变成第十一张叔叔的模样。这次他的脸不再是张明远年轻时的样子，而是陈默自己的脸，眼睛的位置嵌着两枚正在融化的齿轮，流出的铁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凝结成尖牙。
“你以为记住痛苦就能掌控时间？”“陈默”咧开嘴笑了，尖牙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你早就成了新的锚点。”他抬起手，怀表链像鞭子般甩过来，链端的完整齿轮上，文字再次重组：“当命名者成为时间本身，所有记忆都将成为祭品。”
周小棠突然推开陈默。怀表链抽在她背上，瞬间撕开一道血口，从伤口里滚出无数细小的齿轮，每个齿轮上都刻着她的名字。她踉跄着后退，撞在面包店的玻璃门上，玻璃映出的影子让她发出绝望的呜咽——她的身体正在变成钟表，胸腔里是跳动的齿轮，脖颈处有圈旋转的指针，指向4:15。
“救我……”周小棠的嘴唇在齿轮转动声中变得僵硬，她想举起钢笔钥匙，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往嘴里塞。陈默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摸到的却是冰凉的金属，她的皮肤正在硬化，指关节处露出泛着寒光的螺丝。
陈默的衣兜突然发烫。他掏出铁皮盒，里面的黑色心脏正在发光，霉斑褪去的地方，浮现出新的画面：1973年的红棉镇，年轻的张明远在槐树下埋着什么，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的脸被阴影遮住，只能看见手里拿着个铁皮盒，和陈默的一模一样。
“是他的妻子。”周小棠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音，她的眼睛已经变成齿轮，红光里映出女人的脸——和陈默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他不是想困住妻子，是想让她成为时间的祭品。”
第十一张叔叔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怀表链缠住陈默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挣扎着看向怀表链末端的齿轮，那些刻着的文字正在渗出鲜血，在地面拼出最后的句子：“每个命名者，都是上一个的复制品。”
窒息感涌来的瞬间，陈默突然想起母亲消失前的笑容。那不是温柔，是解脱。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意识清醒了些——他的手背上，那些被根须烫出的水泡正在破裂，流出的不是脓水，是银色的液体，在地面聚成半块齿轮。
“原来我才是另一半。”他笑了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周小棠的钢笔钥匙突然插进他的掌心，铁锈混着血渗进伤口，与那半块齿轮融在一起。
第十一张叔叔发出惊恐的尖叫。怀表链开始融化，他脸上的陈默面容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张明远。金属骨架从皮肤里刺出，像只被剥开的蝉，那些齿轮关节处，渗出的不是机油，是暗红色的血。
陈默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槐花树的金属骨架正在坍塌，那些嵌着人脸的齿轮纷纷落下，砸在地上裂成两半。有片齿轮落在他脚边，上面是母亲的脸，她的嘴唇动了动，这次他听清了——“别成为他”。
周小棠的身体正在恢复原状。她抱住倒下去的陈默，发现他的后背长出了齿轮状的瘤子，每个瘤子上都刻着日期：2024.04.15。她抬头看向天空，原本清亮的晨光变成了旋转的钟面，指针正死死地卡在4:15，钟面上的罗马数字正在脱落，露出底下的中文：“永无止境”。
陈默的意识沉入黑暗前，听见了落地钟的嗡鸣。不是从钟表店传来的，是从他自己的胸腔里。他最后摸了摸衣兜的铁皮盒，里面的心脏已经彻底腐烂，只留下个空洞，像他正在消失的记忆。
远处传来第三声鸟鸣，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周小棠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陈默，他的脸正在变得透明，脖颈处露出旋转的齿轮组，和第十一张叔叔一模一样。而她自己的掌心，钢笔钥匙已经锈成了灰，只留下个齿轮形状的烙印，正在往骨头里钻。
槐花树的金属骨架彻底坍塌，溅起的碎片在空中停住，拼成了个巨大的落地钟。钟面上，4:15的时针开始缓缓转动，指向4:16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周小棠的相机还在工作。裂成两半的屏幕上，正自动拍摄着红棉镇的新景象：无数个陈默从槐树林里走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半块齿轮，他们走向镇里的居民，将齿轮按在对方的胸口。被按到的人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旋转的齿轮。
屏幕角落的红点跳动得越来越快，像颗即将爆炸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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