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花落在报纸上时，沈砚才发现报栏的玻璃上刻着细小的划痕，组成一朵残缺的红棉。他指尖抚过那些交错的纹路，突然想起王老头日记里的话——“栅门的螺丝明明是我拧掉的”，原来每个谎言的缺口，都藏着自我救赎的密码。
街角的音像店正播放着1998年的老歌，旋律里混着自行车的铃铛声。沈砚捧着“萌萌”花束往里走，货架最底层摆着盘褪色的录像带，标签写着“红棉厂儿童节晚会”。店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到花束笑了：“这花是顾老师培育的吧？他现在在公园管理处，天天守着那片红棉林。”
录像带放进播放机的瞬间，屏幕上跳出喧闹的画面：穿工装的工人围着篝火跳舞，17号（那时还叫赵某）抱着吉他弹唱，年轻的王老头举着相机，镜头对准舞台中央——扎羊角辫的李萌萌正举着红棉花束，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的布偶“小红”别在裙角，和年轻的沈砚后来找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后来晚会结束，萌萌偷偷把火柴塞进‘小红’肚子里。”店主递来杯凉茶，“我那时候是厂里的学徒，看见她蹲在仓库后面哭，说妈妈的抚恤金被人动了手脚，王厂长不肯帮她查。”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屏幕里的李萌萌正将半张合影塞进“小红”的口袋，照片上是她和母亲在红棉树下的笑脸。他想起年轻的自己找到的那半张照片，缺口处正好能和这张拼合——原来所有碎片，都在时光里等着重逢。
音像店的后门连着条窄巷，巷尾的红砖墙爬满了藤蔓，掩盖着扇生锈的通风栅门，钥匙孔正是红棉形状。沈砚将花束放在门边，花茎上的露水顺着砖缝渗进去，露出底下刻着的字：“1998.7.15，螺丝松了三根”，字迹与王老头日记里的如出一辙。
栅门后是片废弃的仓库，角落里堆着画架和颜料，顾言的名字写在每个画框背面。最上面的画布盖着块红布，掀开后，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画的是火灾现场，但火焰里站着三个身影：王老头正撬开通风栅门，17号抱着昏迷的萌萌往外冲，顾言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仓库墙上的账目表，表上的数字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
“他们不是凶手，是想救她。”沈砚的指尖抚过画布，颜料已经干透，却带着温热的触感，“王老头拧掉螺丝，是怕火势太大打不开门；17号的军绿色外套，沾的不是火油，是救萌萌时蹭的墙灰；顾言的画，从来都在记录真相。”
仓库的天窗突然被推开，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梁上悬挂的木箱。箱子里装满了红棉标本，每个标本背面都写着日期，从1998年到2023年，整整二十五年。最新的标本旁放着封信，是顾言的字迹：“每年花开时，我都来这里画红棉，总觉得萌萌能看见。她当年说，红棉的花瓣像小手掌，能托住所有想说的话。”
沈砚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显示“17号”：“来公园纪念碑前，有样东西给你。”短信末尾附着张照片，是块刻着“萌萌”名字的墓碑，碑前摆着三束红棉，花茎上分别系着画具、军牌和退休徽章。
红棉公园的纪念碑前，顾言正在给新栽的树苗浇水，鬓角的白发和王老头晚年很像。他看到沈砚手里的花束，眼睛亮了：“这是第三十七株‘萌萌’，上个月刚开花。”他指着纪念碑底座的浮雕，“你看这上面的红棉，每片花瓣里都藏着个人名，是当年所有知情者刻的。”
浮雕的角落，有个小小的“0”字印记，与沈砚手腕上的一模一样。顾言笑着说：“王老头临走前总念叨，说有个戴红棉吊坠的年轻人会来，帮他把最后一片花瓣刻完。”他递来把刻刀，“这片该刻你的名字了，守关人也算半个故事里的人。”
沈砚握着刻刀的手微微颤抖。刀锋落在石头上的瞬间，远处传来钟摆敲响的声音，红棉林里突然飞起无数只蝴蝶，翅膀的颜色像极了燃烧的火焰。他想起年轻的自己走出302时，挂钟指向三点十八分——那不是时间的终点，是真相开始生长的时刻。
17号拄着拐杖走来时，军绿色外套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系着枚褪色的铜钥匙，正是302的备用钥匙。“王老头把这钥匙藏在栅门后的砖缝里，说等萌萌‘回来’再还给她。”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不在了，就是想找个念想。”
钥匙的齿痕里卡着片干枯的红棉花瓣，沈砚认出那是李萌萌当年别在“小红”上的那片。花瓣展开后，里面包着颗生锈的螺丝，上面刻着个“萌”字，与吊坠上的字迹完全相同。
夕阳西下时，沈砚坐在纪念碑旁，看着顾言给树苗系上红绳，17号擦拭着浮雕上的名字。风穿过红棉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齿轮在轻轻转动，又像是无数个声音在说“谢谢你”。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绿色的字迹渐渐淡去：【守关人任务完成：告别不是遗忘】。手腕上的“0”字印记开始发烫，化作片红棉花瓣，随风飘向天空，与晚霞融为一体。
离开公园时，沈砚买了三支红棉，分别放在音像店的栅门旁、仓库的画架上和302的门口。他知道，这些花会在每个七月十五日开出新的花瓣，把未说出口的话，变成年轮里的秘密。
街角的报栏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指着红棉报道，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个姐姐为什么要叫萌萌呀？”她的发绳上系着朵小红棉，在晚风中轻轻颤动，像在对沈砚点头微笑。
沈砚握紧手里的空花束，加快了脚步。前方的路亮着路灯，红棉花瓣落在地上，拼出条通往未来的路，没有轮回，只有被记住的时光，和正在发生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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