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钟声悠长而沉闷，敲散了麟台殿前的肃穆。百官鱼贯而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方才的朝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后的躁动。
萧景珩步履沉稳地走在御道上，玄色常服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日光已驱散了晨雾，将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照耀得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感受着阳光带来的些许暖意，试图驱散心底那层因朝堂博弈而凝结的寒意。
“世子爷，请留步。”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萧景珩顿足，回身。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官员快步走来，身姿清雅，面容温润，正是她的堂兄，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萧珏。
“堂兄。”萧景珩颔首致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亲近笑意。萧珏是靖王府旁支，但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也是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她为数不多能稍微信任的人之一。
萧珏走到近前，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景珩，方才殿上……北境之事，你怎么看？”他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周围散去的官员。
萧景珩与他并肩而行，步速放缓：“楚昭确是将才，陛下启用她，于国有利。”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于国有利，于你靖王府呢？”萧珏的声音更低，带着洞悉的锐利，“楚家当年之事，虽已平反，但芥蒂犹存。太子一党此时将她推出来，未必安的是好心。北境若胜，功劳是太子举荐；若败，或有不测，这责任……恐怕也会牵连甚广。”
萧景珩沉默片刻，目光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牵连甚广……靖王府作为手握重兵的宗室，首当其冲。
“堂兄所言极是。”她轻轻道，“然圣意已决。我们能做的，唯有静观其变，暗中留意。北境……不容有失。”
萧珏叹了口气，知道她肩上的担子太重，转而道：“陛下近来龙体……似乎愈发欠安了。”
萧景珩眸色微凝。今日殿上，皇帝那灰败的脸色和压抑的咳嗽声，她看得真切。“多事之秋啊。”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行至宫门，各自上马。萧珏还需回翰林院当值。
“对了，景珩，”萧珏在马上似乎想起什么，眉头微蹙，“方才出宫时，听闻京兆府尹急匆匆入宫面圣，似乎……玉带河那边出了点事。”
“玉带河？”萧景珩心头一动。玉带河穿皇城而过，流经达官显贵聚居的东城，素来是京城繁华之地，能惊动京兆府尹直接面圣，绝非小事。
“嗯，具体不详，只隐约听到‘浮尸’、‘勋贵’几个词。”萧珏摇摇头，面色凝重，“这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浮尸？勋贵？萧景珩心中警铃微作。她抱拳道：“多谢堂兄告知。我先回府了。”
回到靖王府“听竹轩”，萧景珩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侍卫萧七。
“玉带河出了命案，死者可能与勋贵有关，京兆府尹已入宫面圣。”萧景珩言简意赅，“去查，我要知道更详细的情况，越快越好。”
“是，世子！”萧七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萧景珩走到书案后坐下，并未处理堆积的文书，而是铺开一张京城舆图，目光落在蜿蜒穿城的玉带河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楚昭复起带来的北境变局尚在酝酿，京畿重地又生凶案，且可能涉及勋贵……这接踵而至的变故，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搅动风云？
一个时辰后，萧七无声无息地回来，脸色比出去时更为严峻。
“世子，查到了。”萧七声音低沉，“死者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张平。今晨被巡河差役发现浮尸于玉带河下游，靠近东城‘平康坊’的水域。表面无致命外伤，但死状……颇为诡异。京兆府初步查验，疑点重重，不敢擅专，故上报宫中。”
兵部武库司主事？一个管理军械库房的六品小官？萧景珩眉头紧锁。官职不高，但位置敏感。武库司……直接关系军械储备。
“死状诡异？如何诡异法？”萧景珩追问。
“据说……死者面色青紫，双目圆瞪，口鼻处有少量白色泡沫，但周身并无溺水挣扎痕迹。仵作验看，也非寻常中毒之相。更奇怪的是，”萧七顿了顿，“死者被发现时，身上官服穿戴整齐，腰间却少了一块象征身份的铜鱼符。”
铜鱼符！那是官员出入重要衙署、甚至部分宫禁的凭证！一个兵部武库司主事死了，铜鱼符丢失……萧景珩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简单的仇杀或意外！
“陛下如何处置？”她声音微冷。
“陛下震怒，已下旨，”萧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着大理寺少卿沈知微……全权主理此案！”
沈知微！
这个名字让萧景珩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沈知微。出身江南清贵沈氏，一门三进士的才女。年方双十便以女子之身破格录为大理寺丞，短短数年擢升至少卿之位，掌刑名讼狱。她容貌端丽，气质温婉如江南烟雨，行事却雷厉风行，手段果决，心思之缜密、洞察之敏锐，令许多积年老吏都自叹弗如，人称“玉面阎罗”。她经手的案子，无论多么扑朔迷离，最终总能水落石出，是皇帝手中一把锋利无比、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刀。
让她来查这个案子……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皇帝此举，绝非仅仅为了查清一个六品主事的死因那么简单！这案子背后，恐怕牵扯着更深、更危险的东西。兵部、武库司、丢失的铜鱼符……还有那“诡异”的死状。
“知道了。”萧景珩挥挥手，萧七悄声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她一人。窗外，暮色渐合，将庭院中的翠竹染上一层沉郁的墨色。萧景珩走到窗边，望着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天际。
北境的烽火未燃，京城的暗流已然汹涌。楚昭、沈知微……这两位以截然不同方式闻名于世的女子，竟在短短一日内，都被推到了这风暴的中心。
而她，靖王世子萧景珩，似乎也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漩涡之中。
沈知微……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位大理寺的玉面少卿，将会在这桩诡异的玉带河浮尸案中，掀起怎样的波澜？她这把皇帝手中的利刃，最终又会指向何方？
指尖抚过冰凉的窗棂，萧景珩的眼神在暮色中愈发深邃难辨。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这盘棋局，落子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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