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肃杀之气已笼罩了城西的皇家演武场。
今日并非大朝，却因昨日圣旨擢升楚昭为镇北将军，并命其即日启程，故而特在此举行一场小型的“观兵”仪式，一来为楚昭壮行，二来也是让这位沉寂三年的女将，在离京前再展锋芒，以安朝野之心。
演武场高台之上，承平帝并未亲临，只派了心腹內侍监与几位重臣代表。太子李承泽端坐主位，一身杏黄蟒袍，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几分惯有的阴鸷和审视。几位皇子、宗室子弟以及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分列两侧。
萧景珩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银鳞软甲，更显得身姿矫健，英气逼人。她坐在宗室子弟前列，位置颇为显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宽阔的校场，最终落在场边那一抹突兀的玄色身影上。
楚昭。
她并未像其他将领那样身着明光铠，依旧是一身洗得发旧的玄色软甲，衬得她身形挺拔如标枪。她独自一人立于场边，牵着一匹同样神骏却透着桀骜气息的乌骓马。周遭将领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着距离，目光复杂，有好奇，有不屑，也有隐隐的忌惮。
三年贬谪，并未磨去她身上的棱角，反而像寒铁淬火，更添冷硬。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校场上的布置，带着一种久经沙场者才有的、近乎本能的评估和警惕。晨风吹动她束在脑后的墨发，露出线条清晰而冷硬的下颌。
“那就是楚昭？看着倒是有几分煞气。”旁边一位宗室子弟低声议论。
“煞气？哼，女子之身，再煞又能如何？不过是陛下给太子殿下的面子罢了……”另一人语气轻蔑。
萧景珩置若罔闻。她看着楚昭。那份沉静，那份仿佛融入骨血的孤傲与锋芒，让她想起北境终年不化的雪山。这是个纯粹为战场而生的女人。李庸举荐她，或许真是歪打正着？
太子李承泽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楚昭身上，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意：“楚将军，陛下隆恩，擢你为镇北将军，望你不负圣望，重振北境军威。今日演武，便由你与神机营副将周扬，切磋一番骑射之术，也让孤与众卿家，看看我大晟镇北将军的风采！”
周扬，太子妃的堂弟，神机营中有名的神射手，亦是太子一系着力培养的年轻将领。让楚昭与他比试，用意不言而喻——既要压一压楚昭这位“前朝旧将”的气焰，也要彰显太子一系的人才辈出。
周扬早已策马立于场中，一身锃亮银甲，手持一张华丽的柘木长弓，意气风发，朝着高台方向抱拳行礼，引来一片喝彩。
楚昭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太子的命令，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花哨，却带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力量感。乌骓马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比试规则：百步之外，射移动靶！三箭定胜负！”传令官高声宣布。
校场尽头，数名军士推动着装有木轮的箭靶，开始沿着预设的轨道快速移动起来。
周扬率先出列，催动战马，在演武场上小跑起来，调整着节奏。他张弓搭箭，动作流畅潇洒，瞄准了远处一个疾驰的箭靶。
“嗖！”
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笃！”一声闷响，箭矢正中靶心红点！
“好！”高台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周扬脸上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容，看向楚昭，眼神带着挑衅。
楚昭依旧面无表情，策动乌骓马，并未像周扬那样绕场奔跑蓄势，而是直接朝着移动箭靶的方向，笔直地冲了过去！速度极快，如同离弦之箭！
她的动作毫无观赏性可言，只有战场上磨砺出的、最直接有效的杀人技！在乌骓马高速冲刺、颠簸最剧烈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刻意稳住身形去瞄准，只是凭着千锤百炼的本能，侧身、张弓、搭箭！
弓弦在她手中被拉成一道饱满的弧线，那玄铁打造的强弓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显示出其惊人的力道。
“嗡——！”
弓弦剧烈震颤！箭矢离弦的刹那，竟带起一声沉闷的锐啸！那声音，绝非周扬那华丽一箭可比，充满了纯粹的力量与杀伐之气！
箭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线，以远超周扬箭矢的速度，撕裂空气！
“砰！！”
一声巨响！众人惊愕望去，只见那移动的箭靶……竟被这一箭射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箭头穿透厚厚的靶心木板后，余势不减，深深钉入了靶子后面的土墙之中，箭尾犹自剧烈颤抖！
全场死寂！
刚才还为周扬喝彩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霸道绝伦的一箭所震慑！这哪里是射箭？分明是攻城锤般的重击！周扬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变得难看无比。
楚昭勒住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端坐马背，玄甲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战场上归来的杀神。她甚至没有去看那碎裂的箭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台之上，太子李承泽的脸色阴沉了一瞬，随即又强自恢复平静。其他将领则是神色各异，震惊、骇然、忌惮……不一而足。
萧景珩放在膝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不是欣赏，而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凝重与了然。
好强的力量！好精准的控制！在战马全速冲刺、颠簸最剧的瞬间，还能射出如此霸道精准、洞穿靶心的一箭……这绝非苦练可得，这是天赋，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杀伐本能！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雁门关下，她能以弱胜强，挡住北狄铁蹄。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一把最锋利的战刀！
楚昭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高台。那双冰冷锐利的眸子，在掠过萧景珩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瞬。也许是萧景珩的位置太过显眼，也许是这位年轻世子过于沉静的气质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四目相对的刹那，萧景珩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探究，以及一种……如同猛兽锁定猎物般的、纯粹而冰冷的评估。
没有言语，只有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
萧景珩面色沉静如水，迎着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对一位即将远行将领的礼节性致意。
楚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息，便漠然移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楚昭策马转身，准备进行下一箭的刹那，萧景珩敏锐地捕捉到，她紧握缰绳、骨节分明的手，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下。
如同寒冰乍裂，泄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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