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喧嚣与震撼随着楚昭的离京而渐渐平息，但那惊世一箭的余威，以及楚昭临行前那冰冷锐利、仿佛穿透灵魂的一瞥，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萧景珩心头。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审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楚昭，回来了。
然而，京城的暗流，远比演武场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
“世子，”萧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打破了听竹轩书房的寂静，“兵部武库司主事张平案的卷宗，沈少卿那边口风很紧，我们的人暂时探不到核心。但……有另一件事，恐怕更棘手。”
萧景珩从北境舆图上抬起头，眸光沉静：“说。”
“北境军需，尤其是过冬的棉衣、药材，还有部分箭镞、马掌的补充，本该在半月前就由兵部拨付，经由漕运转运司发往云朔。但直到今日，第一批物资才刚刚装船启运，且数量……不足定额三成。”萧七语速极快，“兵部那边给的理由是库房盘整、调拨需时，但属下查到，兵部右侍郎周崇（太子妃之叔）主管的库房，近期并无大规模盘查记录。而负责此事的，正是周扬的父亲！”
周扬！又是太子一系！萧景珩的手指在舆图边缘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楚昭刚刚赴任，立足未稳，北境苦寒，若军需再被卡脖子……士兵冻饿，士气低落，如何御敌？届时，若北境有失，责任算在谁头上？是楚昭“指挥不力”，还是她这个曾“赞同”启用楚昭的靖王世子“识人不明”？更甚者，矛头会直指靖王府！
好一招釜底抽薪！既打击了楚昭这个潜在的变数，又给靖王府埋下隐患，还肥了太子一系的私囊（克扣的军需去了哪里？）。一箭三雕！
“库中存粮呢？”萧景珩声音微冷。
“存粮尚可支撑两月，但棉衣药材缺口极大！尤其今年北境寒潮来得早，已有冻伤士卒的消息传来。”萧七补充道，“楚将军那边……尚无正式奏报，应是还在竭力维持，不想授人以柄。”
萧景珩闭上眼。楚昭的性子，她虽接触不多，却已能窥见一二。那是个宁愿自己扛着风雪，也不会轻易叫苦求援的倔强女人。可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士兵的命，更不是朝堂倾轧的筹码！
“查！”她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乍现，“查兵部武库司近三个月的所有调拨记录，尤其是涉及棉、麻、铁、药材的出库！查转运司的漕船调度！我要知道每一笔‘盘整’掉的物资，到底去了哪里！证据，我要确凿的证据！”
“是！”萧七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萧景珩叫住他，“证据要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北境的将士，等不起。”她走到书案后，提笔疾书，字迹遒劲有力，“拿着我的名帖和这封信，去城西‘云来钱庄’，找大掌柜，提十万两现银。”
萧七微惊：“世子，府中现银……”
“我知道。”萧景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府库能挪出多少算多少，不足的，用我名下几个庄子的地契做抵。十万两，务必在今日内提出来。”
“世子，这……”萧七有些迟疑。十万两现银，几乎是靖王府在京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这风险太大了。
“北境数万将士的命，值这个价。”萧景珩将信递给他，眼神坚定，“去吧。此事机密，不得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王府长史那边。”
“属下明白！”萧七不再多言，郑重接过信件，迅速消失。
书房内重归寂静。萧景珩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秋风中萧瑟的翠竹。十万两白银，只能解燃眉之急，购买部分急需的棉衣和普通药材，且只能通过非官方渠道秘密输送，杯水车薪。真正的大宗、尤其是军械铁器，没有兵部文书，有钱也买不到！而且，她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被太子一党抓住把柄，一个“私调军资”、“图谋不轨”的罪名就能让靖王府万劫不复！
她需要一个渠道。一个能绕过朝廷规制，能量巨大，且能在短时间内筹措到海量物资的渠道。一个……能无视太子威势，或者说，太子威势在其眼中也未必够看的渠道。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苏挽月。
江南苏家，富甲天下，掌控着大晟近三成的漕运、盐引和海外贸易。苏挽月，苏家这一代实际的掌舵人，一个以女子之身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传奇人物。传闻她长袖善舞，手段通天，在江南，她的话有时比圣旨还管用。其情报网络更是无孔不入，据说连皇帝寝宫夜里点了什么香，她都能知晓一二。
若能说动苏挽月……但，与虎谋皮，代价几何？
就在萧景珩陷入沉思之际，一名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奉茶。放下茶盏时，侍女袖中滑落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玉制算盘挂坠，轻轻落在书案一角，毫不起眼。
侍女退下后，萧景珩的目光落在那个玉算盘上。玉质温润，算珠精巧，显然价值不菲，绝非一个普通侍女能拥有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拿起玉算盘，翻到背面。只见背面用极细的刀工刻着一行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三日后酉时，玉带河画舫‘醉月’，恭候世子雅临。
——月
字迹柔媚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
苏挽月！
她的人，竟然已经渗透到了靖王府的内院！而且，在自己刚刚为军需焦头烂额之际，这邀请便如约而至……是巧合？还是……这位江南巨贾，早已洞悉一切？
萧景珩握着那枚冰冷的玉算盘，指节微微泛白。一股寒意，夹杂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悄然爬上脊背。
玉带河画舫……醉月……苏挽月。
看来这场鸿门宴，她是非赴不可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