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耳后那个青紫色的鱼鳞印记,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萧景珩的心版上。寒意,不再是感觉,而是凝成实质的冰霜,沿着脊椎寸寸攀爬,冻结她的指尖。
灭口!如此狠绝,如此迅疾!对手的凶残与肆无忌惮,已非“丧心病狂”可形容。一个蝼蚁般的小吏,仅仅因可能触及军需贪腐的冰山棱角,便被以如此诡秘阴毒的方式彻底抹去!这“青鳞引”的背后,盘踞的绝非贪婪,而是令人骨髓生寒的、有组织的杀戮!
北境的烽燧在楚昭泣血的军报中燃烧,刻不容缓。苏挽月的物资是悬于一线的生机,但要彻底斩断伸向北境的黑手,必须掘出那腐烂的根须!刘三死了,然账册不会凭空蒸发,经手之人也绝不止他一个!
“刨!”萧景珩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炸开,带着被逼至绝境的冷硬,字字从齿缝迸出,“刘三生前,常在哪处鬼混?赌窟?暗娼门?酒肉之交?尤其咽气前三天!他见过谁?说过什么疯话?经手过的所有破烂纸片,哪怕是一张擦过污秽的草纸,都给本世子翻出来!还有他那狗窝,掘地三尺!任何一点扎眼的东西,任何一样不该出现的物件,都给我带回来!”
“属下领命!”萧七眼中也燃起同归于尽的狠戾,抱拳领命,身影再次撞入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
书房重归死寂,唯余灯芯将尽的噼啪声。萧景珩颓然靠回椅背,疲惫如万钧山岳压顶。阖上眼,楚昭密报上力透纸背的字迹、刘三脖颈上伪造的粗粝勒痕、那妖异的青紫色鳞斑……与画舫上苏挽月洞悉一切的笑靥、沈知微清冷如刃的目光,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每一步皆是刀尖起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晌午刚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动打破了听竹轩的沉寂。一个负责浆洗、粗手大脚的婆子,“不慎”将一枚系着褪色红绳的小巧玉算盘,遗落在回廊转角积尘的角落里。
玉算盘入手温润。萧景珩翻转,一行细若蚊足、却力透玉髓的小字映入眼帘:
货已扬帆,溯流急行。城南义庄,或藏微光。 —— 月
货已启程!萧景珩心头巨石稍移,随即被更深的疑云笼罩。城南义庄?微光?苏挽月所指,是刘三的尸身?抑或……别的蛛丝马迹?
不容迟疑。午后,萧景珩换了一身浆洗发白的灰布棉袍,脸上稍加修饰,掩去过于昳丽的轮廓,扮作一个家道中落、前来认领远亲尸首的落魄书生,只带了精于潜行匿踪的萧七,悄无声息地从王府最偏僻的角门滑入市井。
城南义庄,孤悬于荒僻坡地。几株虬枝盘结、形如鬼爪的老槐,投下森然阴影。低矮的土坯墙围着几间瓦棱残缺的破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劣质石灰与腐败皮肉混合的怪味。
看守的是个干瘪如核桃的老头,裹着油亮的破棉袄,蜷在墙根下打盹。萧七摸出几枚沾着泥灰的铜钱塞过去,哑着嗓子说寻前日送来的表兄。老头眼皮都未抬,枯枝般的手指朝西头那间漏风的屋子虚点了一下。
推开吱嘎作响、布满虫蛀的木门,一股更浓烈的阴寒腐臭气浪般扑来。光线昏昧,几缕惨淡的日光从破窗棂斜射而入,照亮空气中狂舞的尘糜。屋内并排几张破门板,盖着脏污发黄的白布,勾勒出僵硬的人形轮廓。
萧七目光如鹰,迅速锁定角落最不起眼的那张门板——刘三的停尸处。他示意萧景珩警戒门口,自己则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掀开盖在尸体头部的白布一角。
刘三那张因窒息与毒发而扭曲青紫的脸暴露在昏光下,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的极致恐惧。脖颈上,一道深紫色的、粗糙的缢痕如毒蛇盘踞。萧七用布裹手,强忍翻腾的胃液,极其小心地拨开尸体左耳后油腻的头发。
果然!一枚指甲盖大小、边缘清晰、青紫色泽妖异的鱼鳞状印记,赫然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与沈知微所描述,分毫不差!
“印记在。”萧七低语,声音在死寂的停尸房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萧景珩颔首,强抑胸腹间的翻涌,目光如梳,锐利地扫视门板周遭。苏挽月不会无的放矢!除了尸体,必有线索!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门板下方,靠近尸体脚踝的泥地上。那里散落着一小撮黑灰色的粉末,混在尘土里,像焚烧后的余烬,毫不起眼。
她蹲下身,指尖极其谨慎地捻起一点灰末,凑近鼻端。除了焚烧物特有的焦糊,还夹杂着一丝极淡、难以名状的……苦涩药气?混杂着劣质墨汁的酸馊?
“灰烬……”萧景珩低喃,脑中飞速推演。烧了什么?账目?密信?见不得光的凭据?
就在此刻,萧七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如铁石!他猛地将萧景珩往旁边堆积杂物的阴影里狠力一拽!同时,另一只手已如毒蛇吐信,闪电般探入靴筒,寒光乍现——一柄淬毒的短匕已然在手!
“有人!”萧七的警示压得极低,却如冰锥刺破死寂,充满了致命的警醒。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一刹那——
“吱呀——”
义庄那扇腐朽不堪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