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黎明,带着硝烟与血腥的余烬,冰冷而沉重。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搬运着同袍的遗体,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在寒风中飘散。但无论如何,城池守住了,天光刺破了最深的黑暗。
萧景珩靠在床头,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左臂的伤口在“碧血藤”药膏的作用下传来阵阵清凉的刺痛,但那股致命的麻痹和灼烧感已然消失。她看着林清晏动作利落地收拾药箱,那清冷的侧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单薄,却也异常坚韧。
“先生辛苦了。”萧景珩的声音依旧沙哑。
林清晏手上动作未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将最后一瓶药膏放入箱中,合上盖子,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整洁。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查看外面伤兵时,营帐的帘子被轻轻掀开,李胜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穿着不起眼布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世子,林先生,”李胜低声道,“这位是苏老板的人,说有急信。”
男子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角印着一个极小的、不引人注目的玉算盘暗记。
苏挽月!
萧景珩心头一动,立刻接过信。林清晏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封信上,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萧景珩撕开火漆,展开信纸。苏挽月那独特的、柔媚中带着锋芒的字迹映入眼帘:
世子钧鉴:
闻朔方烽火暂歇,心稍安。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京城骤起波澜。周崇下狱,然其口供牵扯甚广,直指东宫!太子震怒,反咬一口,诬指靖王府勾结北狄,养寇自重!朝堂之上,攻讦日烈,陛下震怒未消,疑云密布。王府处境,危若累卵。
楚将军所亟需之‘赤阳血芝’,挽月幸不辱命,已探得线索。此物存于‘药王谷’隐世长老‘枯木叟’之手。然此老性情乖僻,视若性命,非寻常手段可得。其居所,位于云州以西三百里‘万瘴林’深处,路径诡谲,毒障弥漫。
挽月已备下避瘴奇药‘清心玉露丸’三枚,及入林地图一份,交由信使。然,欲取血芝,需世子亲至,以诚动之,或……以利诱之?此老有一执念,痴迷前朝‘天工秘录’残卷,若世子能寻得此物,或为敲门之砖。
另,林神医妙手回春,挽月钦佩。然神医性情高洁,恐不喜俗务纷扰。世子携其共赴险地,当慎之又慎。若有所需,挽月愿倾力相助,只盼世子……莫要忘了画舫之诺,与那未偿之‘甜头’。
风高浪急,望自珍重。
月 字
信的内容,让萧景珩的心如同坠入冰窟,又瞬间被怒火点燃!太子竟敢倒打一耙,诬陷靖王府通敌?!王府危矣!而“赤阳血芝”的下落虽然有了,却在那等凶险之地,还要什么前朝秘录作为交换?苏挽月最后那句关于林清晏和“甜头”的暗示,更是带着赤裸裸的暧昧与威胁,让她心头一阵烦恶。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将信递给一旁的林清晏:“先生请看,是关于血芝的消息。”
林清晏接过信,清冷的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药王谷”、“枯木叟”、“万瘴林”等地名时,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而当目光触及苏挽月最后那段关于她的文字,尤其是那句“未偿之甜头”时,她清丽绝伦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
那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棱在凝结!她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用力,骨节泛白。苏挽月那轻佻的、仿佛将一切都当作交易的语气,以及那对萧景珩毫不掩饰的觊觎,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林清晏心中那片不容亵渎的净土。她厌恶这种将医术、将人命、甚至将……情感都放在秤盘上衡量的做派!
“万瘴林,确系险地。枯木叟其人,性情古怪,医术毒术皆臻化境,隐居多年,鲜少与外界往来。”林清晏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她将信纸递还给萧景珩,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赤阳血芝’确是他珍藏之物。至于‘天工秘录’……传闻记载奇巧机关之术,早已失传,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依旧昏迷的楚昭身上,那份对生命的纯粹关怀压下了心头的怒意:“楚将军毒伤虽稳,但本元亏空过甚。若得‘赤阳血芝’入药,确能起沉疴,复生机,事半功倍。否则……恐需经年累月方能恢复,且根基受损,武道难复巅峰。”
武道难复巅峰!这对楚昭而言,恐怕比死更难受!
萧景珩握紧了拳头。无论前路多险,无论苏挽月有何图谋,这“赤阳血芝”,她必须拿到!为了楚昭!
“先生,”萧景珩看向林清晏,眼神坚定,“万瘴林凶险,毒瘴诡异。若无先生同行,景珩恐难寻得枯木叟,更难应对林中险恶。景珩知先生不喜纷扰,更厌……某些人之所为。”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封信,“然楚将军性命攸关,朔方军民亦需她坐镇。景珩……恳请先生再助一臂之力!待取得血芝,先生去留,景珩绝不敢有半分勉强!”
营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楚昭微弱平稳的呼吸声。晨光透过缝隙,在林清晏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她沉默着,目光在萧景珩写满恳求与决绝的脸上停留,又缓缓移向沉睡的楚昭,最后落回自己那双救死扶伤、此刻却沾染了尘世纷争的手上。
许久,久到萧景珩以为她会拒绝时,林清晏才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溪水,清冽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医者,救人而已。何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