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日的江南难得落了场雪，细密的雪花飘了一夜，晨起时，书院的屋顶已覆了层薄白，像撒了把糖霜。

苏清沅的肚子渐渐显了形，萧彻便不让她再去书院，只每日午后陪她在院里晒太阳。廊下的炭火烧得旺，她靠在软榻上，手里织着小衣裳，竹针穿梭间，偶尔抬头看萧彻练字。

他今日写的是“平安”二字，笔锋比往日柔和了些。苏清沅笑着说：“这字看着，倒有几分孩子气。”

萧彻放下笔，拿起字纸吹干：“等孩子出生，便把这字贴在他床头。”他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昨夜他踢你了吗？”

“踢了，力道还不小。”苏清沅握住他的手，“许是个调皮的，像你当年在书院爬树掏鸟窝。”

萧彻失笑：“那可不能像我，得像你，安安静静地画画，或是读读书。”

正说着，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大人，京里沈大人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公子或小千金的贺礼。”

打开一看，是个银制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一对展翅的雁，雁翅下还藏着几个小字：“岁岁长安”。苏清沅拿起锁，指尖划过冰凉的纹路，忽然想起沈砚临走时说的话，心头暖暖的。

雪停后，孩子们提着小灯笼来府里探望。小石头捧着个陶罐，献宝似的递过来：“先生，这是我娘熬的鸡汤，说喝了补身子！”阿禾则从袖中摸出个布偶，是她亲手缝的小雁，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先生，我们给您带了画！”孩子们七手八脚地展开画卷，上面是他们画的雪景——书院的银杏落满了雪，檐下挂着冰凌，还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依偎在廊下，想必是她和萧彻。

苏清沅看着画，眼眶微微发热。萧彻接过画，笑着说：“等孩子长大了，我就告诉他，当年有一群哥哥姐姐，盼着他平安降生呢。”

除夕那日，府里张灯结彩，萧彻亲自写了春联，上联是“江南春暖雁归巢”，下联是“小院岁安人团圆”，横批是苏清沅提笔写的“家和”。

守岁时，苏清沅靠在萧彻肩头，听着窗外的爆竹声，忽然说：“还记得第一年在江南，我生辰那日，你说往后再不让我受委屈。”

“记得。”萧彻握紧她的手，“往后也不会。”

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吻，窗外的烟花正好炸开，流光映在两人眼底，像落了满眶的星辰。

开春后，苏清沅临盆的日子近了。萧彻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公务，日夜守着她。这日清晨，她忽然腹痛起来，稳婆匆匆赶来，府里的人都屏着气，连檐角的铜铃都像是被冻住了，一声不响。

萧彻在门外踱步，手心全是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像道惊雷劈开了晨雾。稳婆抱着襁褓出来，笑得满脸褶子：“恭喜大人！是位小公子，哭声洪亮，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萧彻冲进房时，苏清沅刚歇过气，脸色还有些苍白，却笑着看向他。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小家伙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眉眼竟有几分像苏清沅画里的小雁，毛茸茸的惹人疼。

“你看，他多像你。”苏清沅轻声说。

萧彻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声音哑得厉害：“都像你，才好。”

三日后，书院的孩子们来看小公子。小石头踮着脚往襁褓里看，忽然拍手道：“他眼睛像先生画的星星！”阿禾则把攒了许久的糖块放在床头：“等他长大了，我教他画雁！”

萧彻抱着孩子，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话，又看了看榻上含笑的苏清沅，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春天，从未这般热闹过。

风吹过庭院，新抽的柳丝拂过窗棂，带着淡淡的香。檐下的长命锁轻轻晃动，阳光透过锁身，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一只展翅的雁，正衔着平安，落在这满室的暖意里。

往后的日子还长，会有更多的春天，更多的雁归，更多的笔墨书香。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刚起头的画卷，正一笔一笔，画着最圆满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