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满月那日,太守府里摆了几桌简单的宴席,来的都是相熟的乡邻和书院的先生。孩子们最是热闹,围着摇篮里的小家伙叽叽喳喳,手里还举着自己画的贺礼——有歪歪扭扭的红鲤鱼,有翅膀画反了的小雁,还有人画了个圆滚滚的娃娃,说是“小公子长大后的模样”。
苏清沅坐在榻上,看着萧彻笨拙地给孩子们分糖,忍不住笑。他今日特意换了件常服,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哪里还有半分太守的威严,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夫君,正忙着招呼客人。
“你看他,”苏清沅对身旁的老管家说,“从前在京城,哪做过这些事。”
老管家捋着胡须笑:“大人这是把心落在家里了。您瞧他看小公子的眼神,比看公文时专注多了。”
正说着,萧彻抱着孩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苏清沅怀里。小家伙刚睡醒,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忽然抓住苏清沅胸前的衣襟,咯咯地笑起来。
“你看,他认娘呢。”萧彻坐在榻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蛋,“我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雁儿’,你觉得如何?”
“雁儿?”苏清沅低头看怀里的小家伙,他正张着小嘴,像只待哺的小雁,“好,就叫雁儿。愿他像雁群一样,一生平安顺遂,总能找到归处。”
宴席散后,萧彻陪苏清沅在院里散步。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雁儿躺在摇篮里,被丫鬟推着慢慢晃。
“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带雁儿去雁回山。”萧彻忽然说,“去看看漫山的雁群,告诉他,这名字的由来。”
苏清沅想起初见时那幅《归雁图》,想起那些辗转的岁月,轻轻“嗯”了一声。
日子像江南的流水,不疾不徐地淌着。雁儿渐渐长大,先是学会了翻身,再是摇摇晃晃地走路,嘴里喊的第一声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指着墙上的画,含糊地叫“雁……雁……”
萧彻便每日教他认画,指着苏清沅画的雁群说:“这是雁,冬天往南飞,春天往北归,就像我们一家人,总要守在一起。”
雁儿似懂非懂,却喜欢抓着萧彻的手,在宣纸上乱涂。有时画出几道歪线,萧彻也宝贝似的收起来,说是“雁儿的第一幅画”。
苏清沅偶尔也去书院,坐在画室里看孩子们画画。雁儿就坐在她脚边,拿着小毛笔在废纸上涂鸦,时不时举起来给她看:“娘……画!”
有次沈砚从京里寄来书信,说太子已登基,感念萧彻当年功绩,要调他回京任要职。萧彻看完信,随手放在桌上,继续教雁儿握笔。
“不回去吗?”苏清沅问。
“回去做什么?”萧彻笑着把雁儿抱起来,“京里哪有江南好,有你,有雁儿,有满院的桂花香,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火苗舔舐纸面,很快化为灰烬。“陛下若真念着旧情,便该懂,我要的从来不是朝堂高位。”
苏清沅望着他的侧脸,夕阳的金光落在他鬓角,竟添了几分温柔的暖意。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杏花微雨的午后,他拾起她的画稿,眸子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深沉。如今再看,那深沉里藏的,原是往后岁月里,细水长流的承诺。
雁儿在他怀里咯咯笑,伸手去抓烛火,被萧彻轻轻拍了下小手。“这孩子,倒比我当年还皮。”
“随你。”苏清沅笑着摇头。
窗外,又有雁群飞过,排着整齐的“人”字,往温暖的南方去。雁鸣清亮,穿过庭院,落在画室的宣纸上,落在摇篮的摇铃里,也落在相视而笑的两人眼底。
江南的日子,还很长。他们会看着雁儿长大,看着书院的银杏黄了又绿,看着新来的孩子在画室里涂鸦,看着彼此的鬓角慢慢染上霜色。
就像那年年归巢的雁,守着一方山水,守着一个家,把日子过成最温润的模样,一笔一画,皆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