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D-364，上午 7:10
暴雨在清晨六点五十三分骤然停歇，像有人拧紧了天空的水龙头。
湿漉漉的操场反射着灰白的天光，积水没过脚踝，鞋底踩下去，“咕叽”一声，泛黄的泡沫顺着排水沟漂远。
林知晴站在班级队列的最后一排，鞋带故意系得松垮，以便随时蹲下把自己折成很小的一团——这是她前世养成的习惯，当鼓膜被国歌声震得发疼时，她需要把自己藏起来。
“全体同学——立正——奏唱国歌！”
主席台上传来体育组老师沙哑的口令，扩音器“滋啦”一声，像钝刀刮过铁皮。
熟悉的旋律轰然响起。
林知晴呼吸一滞，胸腔里仿佛塞进一面鼓，被鼓槌重重敲了一下。
【向日葵系统：心率 109，情绪阈值-4，轻度应激。】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住裤缝，指甲透过校服布料抵住大腿，疼痛尖锐，却不足以抵消耳鸣。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几千人的歌声卷在一起，变成巨大的浪，拍打耳膜。
浪里，她听见另一种声音——
“林知晴，活下去。”
那是前世沈放在诊疗室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刻却和国歌重叠，像两条交错的音轨，把她的心脏拧成麻花。
她膝盖发软，眼前黑了一瞬。
就在快要蹲下去的时候，背后有人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肘。
体温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干燥、稳定。
她回头，看见沈放站在斜后方一步的位置。
少年肩背笔直，睫毛低垂，像一柄收拢的黑伞。
他没说话，只是用食指在她手肘内侧写了一个字：
——呼。
一笔一画，带着安抚的意味。
林知晴下意识跟着做：吸气，吐气。
国歌进入副歌，鼓号齐鸣，她却在嘈杂里听见自己逐渐平稳的心跳。
【心率 97→88→76，情绪阈值-1。】
系统提示音变得柔和，像雨后的风。
她抬眼，对上沈放的视线。
少年眸色很深，像无星无月的夜，却映出她苍白的脸。
他收回手，指尖在她袖口停留不到半秒，却留下一串隐秘的摩尔斯电码：
别怕，我在。
升旗仪式冗长得近乎残忍。
校长讲话、教务主任讲话、学生代表讲话……
每一道声波都在潮湿的空气里拖出长长的尾音，像锈铁刮过玻璃。
林知晴盯着自己鞋尖，数积水里的气泡。
一、二、三……
数到第七个气泡时，她听见主席台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下面有请高二（1）班沈放同学，分享学习经验。”
她猛地抬头。
沈放站在主席台侧，校服外套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却有一小块没熨平的折痕——那是她昨天在操场看台不小心抓出来的。
少年接过话筒，食指在金属外壳上敲了两下，试音。
“咚、咚。”
像敲在她鼓膜上。
“各位老师、同学，早上好。”
他的声音透过劣质扩音器，带着一点沙沙的电流声，却依旧清冽。
“我今天分享的主题是——《如何与压力和平共处》。”
林知晴呼吸一滞。
这个主题，前世沈放也讲过。
那时他刚获得全国物理竞赛金牌，学校请他分享经验，他却讲了“压力”。
他说：“压力不是敌人，是提醒你还活着的证据。”
台下掌声雷动。
没人知道，那天凌晨三点，他刚吞了半瓶安眠药。
现在，少年站在同样的位置，声音平稳：
“……我曾经因为失眠，连续四十天看见凌晨四点的校园。”
“后来我发现，对抗压力最有效的方式，不是消灭它，而是承认它。”
“承认我害怕，承认我痛苦，承认我需要帮助。”
“然后，去寻求帮助。”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林知晴身上。
“如果你身边有人正在经历黑暗，请拉他一把。”
“也许，你的一次伸手，就能救一条命。”
掌声再次响起。
林知晴却听不见了。
她耳边全是前世沈放的声音——
“林知晴，活下去。”
“我陪你。”
“你活，我就活。”
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弯下腰。
【心率 112，情绪阈值-6，中度应激。】
系统警报尖锐。
她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里。
仪式终于结束。
各班按顺序退场，人群像退潮的水，缓慢、拥挤、嘈杂。
林知晴站在原地，等人群散去。
沈放从主席台下来，逆着人流走向她。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他肩头，像给他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在她面前半步的位置停下，低头看她。
“去医务室？”
林知晴摇头。
“那——”他顿了顿，“去天台？”
她点头。
天台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风呼地灌进来，带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林知晴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淤积的浊气被冲散了一些。
沈放反手关门，插销插上。
世界被隔绝在铁门之外，只剩风声和心跳。
两人并肩走到栏杆前。
操场在脚下缩成一块潮湿的棋盘，人群变成蚂蚁，缓慢移动。
沈放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一颗太妃糖，一颗薄荷糖。
“选一个。”
林知晴拿走太妃糖。
糖纸剥开的沙沙声，被风吹碎。
甜味在舌尖化开，苦得发涩。
“升旗仪式的时候，”沈放先开口，声音散在风里，“你差点晕倒。”
“嗯。”
“国歌让你不舒服？”
“……是。”
“为什么？”
林知晴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左胸。
“这里，会疼。”
沈放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掌心覆在她手背。
“我记住了。”
“以后升旗，我站你后面。”
林知晴鼻尖一酸。
前世，沈放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她因为国歌应激，在队伍里蹲下去，被学生会记了违纪。
沈放第二天就调到她后面，升旗时，他食指在她手肘写“呼”，写“吸”。
后来，她再也没在国旗下晕倒。
现在，少年掌心干燥，温度顺着皮肤爬上来，像一条无声的河。
她忽然开口：“沈放。”
“嗯？”
“如果我告诉你，我活不过明年今天，你信吗？”
沈放指尖一颤。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握紧她的手。
“那我就陪你活到明年今天，再陪你活到下一年。”
“直到你信自己能活下去为止。”
风停了。
阳光彻底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向日葵系统提示：心率 72，情绪阈值+3。】
林知晴低头，看两人交叠的影子。
影子在地面延伸，像两条藤蔓，终于缠在一起。
“沈放。”
“嗯？”
“我饿了。”
“去食堂？”
“嗯。”
“想吃什么？”
“糖醋排骨。”
“好。”
少年牵着她，往铁门走。
林知晴回头，看天台栏杆。
前世，她从这里跳下去。
现在，她从这里走下来。
一步一步，踩得踏实。
食堂人不多。
沈放打了两份糖醋排骨，推到她面前。
林知晴咬了一口，酸甜在舌尖炸开。
“好吃？”
“……好吃。”
“那以后，每周三都来。”
“好。”
她低头扒饭，眼泪掉进碗里，混着汤汁一起咽下去。
咸的，甜的，酸的，苦的。
都是活着的味道。
【向日葵系统提示：任务进度 1%，目标求生欲+1。】
林知晴抬头，看对面的少年。
他正把最后一块排骨夹到她碗里。
阳光透过食堂玻璃窗，落在他睫毛上，像碎金。
她忽然弯起眼睛。
很轻，很短暂，却是前世今生，第一次真心的笑。
沈放愣住。
“林知晴。”
“嗯？”
“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低头，耳朵尖泛红。
【心率 81，情绪阈值+5。】
系统音温柔。
窗外，雨后的天空出现一道很淡的彩虹。
像一条通往明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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