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的空调坏了三天,地板黏得能粘住舞蹈鞋。我扶着墙调整呼吸时,后颈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刚好浸到张桂源昨天给我贴的膏药——他说这是他奶奶传的秘方,专治跌打淤青,揭开时带着股淡淡的艾草香。
“沈溺,喝这个。”左奇函把冰镇电解质水递过来,瓶盖已经拧松了。我接过来时手滑了一下,水洒在训练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立刻从包里翻出纸巾,动作比我还快:“没事吧?别着凉了。”
镜子里映出我们的影子,他半蹲在我面前擦水渍,发梢滴下来的汗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圈深色。我突然想起上周聂玮辰撞见我偷偷揉膝盖,第二天就在我储物柜里塞了副护膝,标签都没拆,上面还贴着张便利贴:“选了最小码,应该合适。”
声乐课上,张函瑞把谱子往我这边推了推,铅笔标出来的换气点用红笔圈得格外清楚。“这里你的气息容易不稳,”他说话时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边,“跟着我再唱一遍。”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落在纸上的铅笔屑。
杨博文总爱趁休息时拉我看他画的漫画,主角是七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身上画满了小星星。“这是你,”他用铅笔头点了点那个小人,“我姐说,心里有光的人,身上会发光。”
张奕然则是沉默的守护者。我练舞卡壳时,他会悄悄把分解动作的视频发到我微信;发现我盯着手臂上的旧疤发呆时,他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说“空调开太低了”。他的外套上有股洗衣液的味道,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这样的日子像温水慢慢漫过脚踝,那些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伤疤,开始在日复一日的练习里变得模糊。直到某天洗澡时,我对着镜子发现,后腰那片最深的淤青已经淡成了米白色,像被海水冲刷过的礁石。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和张奕然去便利店买牛奶,刚走出店门,就看见三个女生靠在路灯下——金智妍染了新的酒红色头发,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她身后的李素拉正把玩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我在韩国时被她们堵在楼梯间的照片。
“沈溺,”金智妍朝我走过来,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说你现在过得很开心?”
张奕然下意识把我往身后拉,手里的牛奶盒被捏得变了形:“你们是谁?”
“我们是她的‘老朋友’啊。”李素拉笑着举起手机,照片里的我缩在墙角,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斜。“要不要让你的新朋友看看,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手指掐进张奕然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金智妍伸手想碰我的头发,被张奕然一把打开:“别碰她!”
“哟,找到靠山了?”金智妍笑得更厉害,“沈溺,你不会以为换个国家,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吧?你在韩国当练习生时,是谁把你从天台拉下来的?是谁在你被公司雪藏时,给你饭吃的?现在红了,就想把我们忘了?”
周围开始有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张奕然把我护在怀里,低声说:“我们走。”
我们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身后传来金智妍她们的嘲笑声。跑到练习生宿舍楼下时,张奕然才发现我的手抖得厉害,牛奶早就洒光了,白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别怕,”他掏出手帕给我擦手,声音带着点喘,“有我们在。”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练习室待到了凌晨。镜子里的人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我一遍遍地跳着新学的舞蹈,直到脚踝传来钻心的疼才停下来。储物柜里,聂玮辰给的护膝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疼了就要说,憋着会更疼的。”
可我不敢说。我怕那些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温暖,会像泡沫一样被金智妍她们戳破。
第二天训练时,左奇函发现我走路一瘸一拐,直接把我拽到休息区:“脚怎么了?”他的语气很凶,眼神却带着担忧。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直到杨博文把我的鞋脱下来,才发现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这是怎么弄的?”张桂源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他昨天刚因为我练舞进步大而笑着揉我的头发,此刻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像极了金智妍她们的笑声。张函瑞把冰袋敷在我脚踝上,指尖的温度很凉:“沈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我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我看着他们围在我身边,脸上写满担忧,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也许,我可以试着相信他们一次。
就在这时,杨博文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僵硬,挂了电话后,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金智妍她们……把照片发到公司邮箱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在耳边回响。我看着他们脸上的震惊和愤怒,突然觉得很累。那些好不容易被阳光晒干的潮湿,好像又重新漫了上来,一点点淹没我的脚踝、膝盖、胸口……
远处传来隐约的潮声,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我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