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的回声

火车站的广播在头顶响着，报站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把“开往青岛”四个字撕得支离破碎。我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行李箱立在脚边，像个沉默的影子。

口袋里的贝壳硌着掌心，是张奕然送的那片。我摩挲着它内侧的珠光，突然想起海边的夜晚，他说“贝壳会记得每一次潮起潮落”。原来有些记忆，不是想丢就能丢的。

邻座的阿姨在给孩子剥橘子，酸甜的气息飘过来时，我猛地想起张桂源塞给我的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彩虹色的光。左奇函总说那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却会在我练舞累了时，偷偷往我口袋里塞一颗。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杨博文发来了十几条消息，最新的一条是：“沈溺，左奇函说要见你，他说你要是走了，他就拔掉输液管。”后面跟着个哭脸的表情，像他平时画的小熊。

我把手机关机，塞进包里最深的角落。不能回，回了就走不了了。左奇函后背的伤还没好，张函瑞的谱子还摊在练习室，聂玮辰的吉他还在等新弦，杨博文的漫画还差最后一笔，张奕然的贝壳还在等海浪——他们不该被我困住。

广播又响了，这次是通知检票。我拉起行李箱，随着人流往前走，脚步像灌了铅。检票员接过我的车票时，我看见票面上的目的地，突然觉得很陌生。青岛有海吗？那里的海浪，会和我们去过的那片一样吗？

走到站台时，风突然变大了，吹得头发乱舞。火车就停在轨道上，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条沉默的巨蟒。我刚要抬脚上去，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沈溺！”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点喘，像跑了很远的路。我浑身一僵，不敢回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身后。我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药膏的气息——是张奕然，他手腕上的伤还没好，那是上次在仓库被玻璃划的。

“你真的要走？”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低着头，盯着行李箱的轮子：“嗯。”

“左奇函还在等你。”他往前走了一步，影子落在我脚边，“他说，你要是不回去，他就再也不练舞了。”

“他会好起来的。”我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们都会好起来的，没有我……”

“没有你，我们怎么好起来？”张奕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很大，“沈溺，你看着我。”

我被迫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红血丝，有泪痕，还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执拗。“我们不是别人，”他一字一顿地说，“是队友。队友就是……一个都不能少。”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我突然想起他在海边给我讲转笔技巧时的样子，手指灵活地转着笔，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

“杨博文把你的漫画带来了，”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画筒，塞到我手里，“他说，要让你亲自补上最后一笔。”

画筒很轻，里面却像装着千斤重的东西。我捏着筒身，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杨博文趴在练习室地板上画画的样子，颜料沾了满身，像只打翻了调色盘的小猫。

“聂玮辰说，他把那首歌的和声改好了，就等你回去唱。”张奕然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沈溺，跟我回去吧。左奇函还在医院等着呢，他说你要是不回去，他就……”

“他不会的。”我打断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他那么想出道，那么想站在舞台上……”

“可他更不想失去你。”张奕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都不想。”

火车的汽笛突然响了，震得人耳朵疼。乘务员在喊：“还有五分钟发车，请乘客尽快上车！”

张奕然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海边熄灭的灯塔。他慢慢松开我的手腕，后退了一步：“你真的……不回去了？”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手里的画筒，看着远处轨道延伸的方向，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思念和不舍，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左奇函后背的伤，张桂源的篮球，杨博文的漫画，聂玮辰的吉他，张函瑞的谱子，张奕然的贝壳……还有练习室的镜子，海边的浪花，演出的舞台……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像部停不下来的电影。

火车又鸣笛了，这次更近了。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做出了决定。

我转过身，把画筒塞回张奕然手里，然后弯腰提起行李箱。张奕然的眼睛猛地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

“火车要开了。”我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像海边的浪花，“我们快回去吧，不然左奇函该真的拔输液管了。”

张奕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往站台外跑。我们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像首仓促却欢快的歌，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在为我们伴奏。

火车开走时，我们刚好跑出火车站。阳光落在我们身上，暖得像左奇函的外套。张奕然回头望了眼远去的火车，然后握紧我的手：“走吧，他们在医院等着呢。”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跑。风里带着阳光的味道，像练习室里的汗水，像海边的盐粒，像所有和他们有关的、暖暖的记忆。

也许未来的路还会有坎坷，也许金智妍她们还会再来，但此刻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放手了。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勇气不是逃离，而是和在乎的人一起，把黑暗走成光。

我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从来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