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研究所的实验室比许郁林想象的更加人性化。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咖啡香混合着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气息。谢锦书的办公桌摆在靠窗的角落，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栅。桌上那个手工制作的星系模型格外醒目——用细铜丝缠绕出螺旋臂，各色玻璃珠代表恒星，一颗蓝色的LED灯被固定在中心位置，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模型旁边是一个印着"World's Best Astronomer"字样的马克杯，杯底残留着已经冷掉的咖啡，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褐色油脂。许郁林注意到杯沿有一个小小的口红印，颜色是低调的豆沙粉。
"这是我的领地。"谢锦书说，手指轻轻掠过桌面上几道细微的划痕，语气中带着罕见的自豪。她今天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印有星座图案的腕表。当她走向投影仪时，许郁林注意到她右耳垂上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咔嗒"一声轻响，整个房间顿时被幽蓝的光充满。无数光点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在墙壁上缓缓流动，形成绚丽的星云漩涡。许郁林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星云之间，仿佛漂浮在宇宙中。
"这是......"许郁林睁大眼睛，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一粒从她指尖流过的虚拟星辰。光点穿过她的手掌，在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谢锦书调整着控制面板上的旋钮，星光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我们正在研究的星系碰撞模拟。"她的睫毛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浓密，"两亿年后，仙女座星系将与银河系相撞。准确地说，是2.37亿年。"
许郁林仰头看着满室星光，一粒特别明亮的光点划过她的眉心："这很美。"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像是怕惊扰这片人造的宇宙。
"也很暴力。"谢锦书指出，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命令。星云突然加速旋转，几颗恒星被拉出长长的光尾，"星系碰撞会撕裂恒星，重组结构。就像......"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寻合适的比喻。
"就像爱情。"许郁林脱口而出，随即感到一阵热流涌上耳尖。她假装整理衣领掩饰自己的尴尬，指腹触碰到发烫的耳垂。
谢锦书却出人意料地认真点了点头，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皮质笔记本。许郁林瞥见内页密密麻麻的公式间夹杂着几幅速写。"确实有相似之处。"她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两条相互缠绕的曲线，"强烈的引力相互作用，轨道混乱......"她的指尖沿着曲线滑动，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最终形成新的平衡状态。"
她们沉默地看着星云旋转。在变幻的光影中，许郁林偷偷观察谢锦书的侧脸——那坚毅的轮廓被镀上一层蓝光，微微抿起的嘴唇显出几分倔强，专注时眯起的眼睛让眼角浮现出几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纹。她注意到谢锦书右眉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藏在眉峰处。
"我能在这里写诗吗？"许郁林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边缘。
谢锦书显得有些惊讶，眼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扩大。她推了推银丝眼镜，镜链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只要不碰仪器。"她指了指贴着黄色警示标签的区域，"特别是那个。"
许郁林点点头，在离实验台最远的沙发上坐下。这个角落铺着一块磨损严重的波斯风格地毯，绒毛已经被踩得倒伏。她掏出钢笔时，发现笔尖上还沾着昨天写作时留下的墨渍。谢锦书继续她的工作，实验室里只有两种声音交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键盘有节奏的敲击声，偶尔夹杂着仪器运转的低鸣。
两小时后，许郁林抬起头，脖颈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有些僵硬。窗外已经暗了下来，投影的星光在暮色中更加醒目。她发现谢锦书正望着窗外发呆，手里握着一枚表面凹凸不平的陨石标本。
"想听吗？"许郁林轻声问，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干涩。
谢锦书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般眨了眨眼，陨石被放回原处时与木质桌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她转过身，毛衣袖口因为反复挽起而有些松垮。
许郁林清了清嗓子，手指不自觉地卷着稿纸边缘："《事件视界》......"她停顿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光也无法逃逸的边界，我向你坠落......"
当她念完最后一个字，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投影仪风扇的嗡鸣。谢锦书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像是遥远恒星最后的光芒。"事件视界......"她轻声重复，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黑洞的表面，一切已知物理定律失效的地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一个戒痕。
"就像现在。"许郁林说，感到心脏正撞击着肋骨。她闻到自己袖口沾染的实验室气息——金属、臭氧，还有谢锦书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
谢锦书凝视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在星光映照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伸手轻轻拂去许郁林脸颊上的一缕头发。她的指尖微凉，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精密仪器捕捉到未知信号时的反应。
"我不擅长这个。"谢锦书承认，收回的手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
"哪个？"许郁林几乎不敢呼吸，注意到谢锦书右手中指上有一小块墨迹。
"情感。关系。"谢锦书走向控制台，背影挺拔如航天器的天线，"我的工作是可预测的，但人不是。"她关闭投影仪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些，房间突然陷入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提供微弱照明。
许郁林微笑，在昏暗中摸索着收拾笔记本："那就让我们不可预测。"她故意让钢笔滚落在地，借着捡拾的机会平复过快的心跳。
那天晚上，谢锦书送许郁林回家。研究所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们的脚步次第亮起，许郁林数着谢锦书马丁靴叩击地砖的节奏。秋夜的风卷着落叶擦过她们的裤脚，谢锦书的大衣下摆在风中翻飞，露出内衬上绣着的北斗七星图案。
在公寓楼下，橙色的路灯将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许郁林鼓起勇气，踮起脚尖时闻到谢锦书围巾上残留的实验室消毒水味道。她的嘴唇轻轻擦过谢锦书脸颊上那道被寒风吹得发凉的肌肤，触感像是掠过一颗遥远的行星表面。
"下周四见。"她低声说，迅速转身时发梢扫过谢锦书的下巴。跑上楼梯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射电望远镜捕捉到的神秘脉冲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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