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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灯种

沪上灯烬

入秋时,那孩子在灯市旁辟了块小地,种上了灯芯草。绿油油的苗儿钻出泥土时,他总蹲在旁边看,说要等草长老了,编出最韧的灯芯。苏曼殊路过时,会教他松松土,指尖划过草叶的纹路,像在触摸多年前那截藏在僧袍里的灯芯草——原来有些种子,落地时沉默,破土时却能惊动岁月。

林若微的灯铺开在了闸北,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刻着“微光”二字,是苏曼殊用当年印刷厂的铅字熔铸的。铺子里的灯,样式越来越多:有给学生用的“启明灯”,灯罩上印着劝学的诗句;有给船家做的“引航灯”,灯芯裹着防水的桐油布;最特别的是“记忆灯”,顾客可以把想记住的名字写在灯纸上,点燃后,字迹会随着灯影印在墙上,久久不散。

这天,铺子里来了位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是半根烧焦的灯芯草。“民国二十六年,”老人的声音发颤,“我儿子在钟楼给游击队传信,最后放的那盏灯,用的就是这灯芯。”

林若微取来盏莲花灯,让老人把灯芯草放进灯座:“今晚的灯市有‘追思盏’,您可以亲手放它升空。”老人点头时,眼泪落在灯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当年未干的血。

入夜后的灯市,“追思盏”成了最亮的星。一盏盏灯载着名字升向夜空,灯影在云层里穿梭,像无数双重逢的手。苏曼殊看见老人站在灯市边缘,望着自己放的那盏灯,忽然抬手敬了个礼——他年轻时定是军人,只是岁月把挺直的腰杆压弯了。

收灯时,那孩子捧着个瓦罐跑来,里面是他晒干的灯芯草:“能给我讲讲钟楼的故事吗?”苏曼殊坐在灯铺的门槛上,从老陈的齿轮讲到阿福的排水管,孩子听得眼睛发亮,忽然说:“我要把这些故事刻在灯座上,让买灯的人都知道。”

深秋的雨,打湿了灯市的石板路。林若微和苏曼殊撑着同一把伞,看着孩子们在雨里捡飘落的灯纸。有张纸飘到脚边,上面写着“阿春”,字迹娟秀,是当年她自己绣在布上的。林若微弯腰拾起,放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藏着半块莲花玉佩,这些年被体温焐得温润,裂痕里的金箔在雨里闪着微光。

“明年开春,”苏曼殊忽然说,“我们去乡下开个灯坊吧,教更多人扎灯。”

林若微抬头时,雨丝落在她睫毛上,像挂着细碎的星:“好啊,再种上大片的灯芯草,让风吹过时,沙沙的都是故事。”

雨停时,天边升起月亮,照亮了灯铺门口的石阶。那孩子蹲在石阶上,正用竹篾弯着灯架,嘴里哼着阿春当年的童谣:“灯儿亮,灯儿明,照得前路亮晶晶……”调子有些跑,却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牵着过去,一头连着将来。

苏曼殊望着满街收起来的灯盏,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不是永不熄灭的灯,而是总有人愿意在灯灭后,重新点燃灯芯;所谓圆满,也不是毫无缺憾的镜,而是有人把裂痕当纹路,在破碎处刻下新的光。

沪上的夜,还会有风雨,还会有阴霾,但只要灯铺的门还开着,只要孩子的竹篾还在弯着,只要有人记得把名字写在灯纸上,这光就会像灯芯草的根,在土里,在心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里,悄悄蔓延,直到连成片,亮成海。

而他们,只需守着这盏“微光”,看着后来者提着灯,走向更远的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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