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顶楼的天台,仿佛成了池烈的第二个刑场。每天放学铃一响,他就像被无形的锁链拖着,臭着一张脸,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戏谑的目光中,穿过喧闹的走廊和操场,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
“烈哥,又去‘约会’啊?”林骁挤眉弄眼地凑上来,手里转着篮球,语气欠揍。
“滚!老子是去治病!”池烈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力道大得让林骁踉跄了一下。
“治病?”林骁站稳,一脸夸张的同情,“给谁治啊?我看陆神挺精神的啊,倒是你,天天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啧啧,烈哥,注意身体啊!”他故意把“吸干”两个字咬得极重,引来周围一片压抑的窃笑。
池烈额角青筋直跳,拳头捏得咯咯响:“林骁!你他妈皮痒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林骁立马抱头鼠窜,声音远远飘来,“烈哥慢走!祝您‘治疗’愉快!”
愉快?池烈磨着后槽牙推开铁门。去他妈的愉快!
天台上,陆栖迟永远是那副样子。或站或坐,手里不是拿着平板记录,就是摆弄着那个该死的、像狗链子一样的便携式气体检测仪。夕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也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冰冷,像个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
“迟到了两分十七秒。”陆栖迟头也没抬,目光落在平板屏幕上,声音平淡无波。
池烈一屁股砸在石凳上,震得桌子都晃了晃:“堵车!”他瞎掰道,语气冲得像吃了火药。
陆栖迟终于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他写满不耐的脸,没说什么,只是将检测仪的探头推到他面前:“手腕。今天浓度需要上调5%。”
“上调?”池烈皱眉,“上次不是差点把你喘死?”
“我的耐受阈值需要逐步提高。”陆栖迟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是治疗的必要过程。如果你控制不好信息素,现在可以离开。”
“操!”池烈低声骂了一句,认命般地把手腕“啪”地拍在冰冷的桌面上,“行行行!您是医生您说了算!闻吧闻吧!”
陆栖迟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他熟练地调整检测仪,将探头靠近池烈的手腕内侧。距离比之前近了一些。池烈能清晰地看到陆栖迟低垂的眼睫,和他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检测仪微弱的滴答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池烈能感觉到自己手腕皮肤下的脉搏,在对方靠近的目光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股属于Alpha的、带着侵略性的阳光木质信息素,似乎也开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动。
陆栖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盯着检测仪的屏幕,眉心微蹙,呼吸的频率似乎快了一丝。但他没有立刻后退,反而维持着那个距离,像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池烈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这混蛋,明明受不了,还硬撑什么?装给谁看?
“喂,”池烈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喘不上气就吱声,别硬撑。老子可不想再给你当人工呼吸机!”
陆栖迟拿着检测仪的手指似乎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睫,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地刺向池烈:“管好你自己的信息素。波动超过安全阈值了。”
池烈一噎,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手腕处逸散的信息素确实因为刚才那一丝烦躁而浓烈了一些。他有些狼狈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躁动,嘴里嘟囔着:“…事多!”
陆栖迟没再理他,只是更专注地盯着屏幕,呼吸明显加深了一些。又过了十几秒,就在池烈以为他快撑不住的时候,陆栖迟猛地向后撤开一步,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他迅速掏出深蓝色的吸入剂,对着口腔急促地按了两下。
“嘶——嘶——”
熟悉的喷药声在寂静的天台响起。陆栖迟闭着眼,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用力地吸入药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池烈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心里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地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憋闷感。他收回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探头靠近的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记录完成。”陆栖迟放下吸入剂,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后的沙哑,快速在平板上输入数据,“明天浓度维持今天水平。你可以走了。”
又是这种用完就丢的语气!池烈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陆栖迟!你他妈真当老子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香薰棒了?!”
陆栖迟收拾东西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协议写得清清楚楚。你的作用,就是提供稳定、可控的过敏源暴露。任务完成,自然可以离开。难道你还想留下来交流‘治疗’心得?”
“你!”池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陆栖迟那副油盐不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一股强烈的破坏欲涌上心头。他忽然一步上前,带着一身压迫性的Alpha气息,猛地俯身,双手撑在石桌边缘,将正在收拾平板的陆栖迟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
“交流心得?”池烈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眼神挑衅地盯着陆栖迟瞬间绷紧的侧脸,故意压低声音,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对方冰凉的耳廓上,“好啊!陆医生,不如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这样,一边闻着‘毒药’,一边还能装得这么…道貌岸然?”
浓烈的、不受控制的阳光木质信息素如同热浪般席卷而来!
陆栖迟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平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比纸还白!他急促地倒吸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住般的抽气声,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呃…池…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和痛苦。
池烈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痛苦挣扎的样子,心头猛地一悸,那股恶意的快感瞬间被一种慌乱取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信息素失控了!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后退一大步,拉开距离,同时拼命收敛自己外泄的信息素。
“喂!你…你没事吧?”池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栖迟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死死抠住桌沿支撑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摸索裤兜里的吸入剂,动作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变得扭曲笨拙。好不容易掏出来,他哆嗦着将吸嘴塞进口中,疯狂地按压药剂。
“嘶——嘶——嘶——”
他连续按了四五下,用力地、贪婪地大口吸入,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痉挛。过了好一会儿,那可怕的窒息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脱力般靠在冰冷的石桌上,大口喘着气,额发被冷汗浸湿,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镜片后的眼神涣散而脆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池烈站在原地,看着他这副模样,手脚冰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于陆栖迟而言,真的是致命的“毒药”。刚才那一瞬间陆栖迟的痛苦和恐惧,是装不出来的。一股沉重的、带着愧疚和烦躁的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不…不好意思。”池烈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哑。他池烈长这么大,跟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
陆栖迟没有看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抬手扶正眼镜,用袖子胡乱擦掉额角的冷汗。他站直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冰冷的屏障似乎又重新竖立了起来。
“没有下一次。”陆栖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如果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信息素,我们的协议立刻终止。后果自负。”他不再看池烈一眼,抓起书包和平板,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天台出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倔强和疏离。
池烈看着那扇在他身后关上的铁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凳上。
“操!”他低骂一声,心里乱成一团麻。愤怒、憋屈、一丝愧疚,还有对陆栖迟那奇怪反应的困惑,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得想爆炸。
接下来的几天,“治疗”气氛降到了冰点。
池烈依旧准时出现,但两人之间几乎零交流。陆栖迟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指令(“手腕”、“浓度”、“记录”、“结束”),一个字都吝啬给予。他使用吸入剂的频率似乎更高了,脸色也一直不太好。
池烈也憋着一股气,每次坐下都像尊瘟神,释放信息素时努力板着脸,像个严格执行任务的机器人,心里却把陆栖迟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被一个病秧子拿捏得死死的,还他妈不能反抗!
这天下午,池烈照例臭着脸推开天台门。陆栖迟已经到了,但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桌边准备仪器,而是背对着门口,靠在那低矮的水泥围栏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
池烈脚步顿了一下。这家伙在干嘛?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走过去。陆栖迟似乎被惊动了,猛地转过身。池烈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他迅速背到身后的手——手里攥着的,正是那个深蓝色的哮喘吸入剂。
陆栖迟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呼吸有些急促,额角带着未干的汗迹。他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失态,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开始吧。”
池烈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在干嘛?又犯病了?”语气算不上关心,更多的是探究。
“与你无关。”陆栖迟避开他的目光,走到石桌旁,拿出仪器,“手腕。”
池烈哼了一声,坐下,把手腕拍在桌上。他今天格外留意陆栖迟的状态。对方操作仪器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丝,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靠近他手腕时,呼吸明显比之前更重,额角又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家伙…状态很差。池烈心里嘀咕。该不会真被自己前几天失控的信息素搞坏了吧?
“治疗”在一种异常沉闷压抑的气氛中进行。陆栖迟强撑着完成了记录,收起仪器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结束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拿起书包就准备走,甚至没看池烈一眼。
“喂!”池烈叫住他。
陆栖迟脚步顿住,没回头,背影显得异常单薄。
池烈看着他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那点憋屈莫名地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他拉不下脸。关心?更不可能!最终,他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行不行啊?不行明天请假!”
陆栖迟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池烈。
“管好你自己。”他一字一句,声音冷得掉冰渣,“我的死活,不劳你费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开铁门,消失在天台。
“操!不识好人心!”池烈对着空荡荡的天台低吼一声,心里堵得要命。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栖迟刚才靠过的围栏角落。
一个深蓝色、不起眼的小东西,静静地躺在水泥地上。
是那个哮喘吸入剂的盖子。
池烈皱了皱眉。这家伙,连盖子都忘了捡?看来真是状态差到极点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想把盖子捡起来,想着下次“治疗”时扔给他,顺便再嘲讽两句。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个塑料盖子的瞬间——
他的目光凝固了。
盖子旁边,水泥地粗糙的缝隙里,卡着一张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方形纸片。那纸片只露出了一小角,但那一角上,赫然印着一个无比熟悉、却又让他瞬间血液凝固的图案!
那是青屿一中校徽的一角!
而校徽图案下面,隐约可见的,是一小片穿着蓝白校服的肩膀轮廓,以及…一小截属于少年人的、略显桀骜不驯的、微微扬起的下巴!
池烈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卡在缝隙里的纸片抠了出来。
一张小小的、标准的一寸免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留着短短的寸头,眉毛浓黑,眼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不羁,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痞气的笑。虽然比现在青涩许多,但那五官轮廓,池烈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那是他!
是他高一入学时拍的证件照!
这张照片,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贴在刚发的学生证上!后来学生证丢了,他还被班主任念叨了好久!
为什么?
为什么他高一丢失的学生证上的照片…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陆栖迟刚刚待过的角落?出现在那个混蛋的哮喘吸入剂盖子旁边?!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池烈的心脏!
陆栖迟…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照片?!
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
池烈死死捏着那张小小的、带着灰尘的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头,望向陆栖迟离开的那扇铁门,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的寒意。
“陆栖迟…”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风暴,“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