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国家天文台总带着清冽的风。
林漾调试完射电望远镜时,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江熠”两个字,比星图上的天狼星还要亮。
“下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风声,“给你带了东西。”
观测台的旋转楼梯盘旋而下,林漾在一楼大厅看见穿物理系校服的江熠。
他怀里抱着个保温桶,肩上落着细碎的雪花,显然是刚从学校赶来——博士宿舍楼到天文台要穿过整个校区的银杏林。
“什么?”林漾帮他拍掉肩上的雪,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围巾。
“你上周说想吃的糖炒栗子。”江熠把保温桶塞给他,开盖时热气漫出,混着焦糖香在空气里散开,“排队买的,还热着。”
林漾挑了颗剥开,栗子肉黄得像小太阳。
他递到江熠嘴边时,对方突然偏头咬住,舌尖不经意扫过他的指尖,像被天文台的暖光烫了一下。
“对了,”江熠从背包里抽出份文件,“我的课题申请通过了,下个月开始,每周能来天文台驻场三天。”
林漾的笔顿在观测日志上,墨点在“猎户座”三个字旁晕开。他想起大三那年创客大赛的星轨模型,原来有些轨道,真的会主动向彼此弯曲。
冬至那天,天文台举办开放日。林漾在展厅讲解行星模型时,突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请问,”江熠举着个卡通发箍,上面的星星触角晃得人眼花,“这个可以送给讲解员吗?”
周围的小朋友发出善意的哄笑,林漾的耳尖突然发烫。
他接过发箍时,江熠趁机在他手心塞了颗薄荷糖——还是熟悉的蓝色糖纸,在白炽灯下泛着温柔的光。
闭馆后的观测台只剩下他们两人。穹顶缓缓打开,银河像打翻的牛奶铺在天上。
江熠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混着栗子的甜香。
“你看那颗。”江熠的指尖指向天鹰座,“上次我们在青海看见的那颗变星,亮度又增加了。”
林漾调准望远镜焦距,视野里的星星突然亮了一下,像有人在宇宙尽头按下了快门。
他想起毕业那天江熠说的话,原来比天狼星更久的,是此刻贴在后背的温度。
开春后的第一个学术会议,林漾作为青年研究员做报告。
PPT翻到最后一页时,他顿了顿,屏幕上突然跳出张照片:青海的日全食光晕里,江熠的侧脸被金光模糊,像幅未干的油画。
“最后想特别感谢一个人。”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开,台下第三排的江熠突然红了眼眶,“我的合作伙伴,也是……让我觉得宇宙不如他明亮的人。”
散会时,江熠在走廊堵住他。西装外套被他攥得发皱,眼里的光比报告厅的射灯还要亮。
“林漾,”他突然单膝跪下,掌心摊开个丝绒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枚银质的星轨吊坠,“我查过星历了,今天的猎户座方位,和我们第一次在操场看星星那天一模一样。”
林漾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半拍,吊坠上的轨道交错缠绕,像极了江熠写在草稿纸上的乐谱。
“我不想只做合作伙伴了。”江熠的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想做你户口本上的人,行吗?”
走廊的窗玻璃映出两颗挨在一起的影子,林漾想起高二那个蝉鸣的午后,红色球衣的少年递来薄荷糖,蓝色糖纸在阳光下晃眼,原来从那时起,命运就已经写好了答案。
他们在初夏领了证。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两本红色的本子,和天文台草坪上的一场小型野餐。江熠抱着吉他坐在野餐垫上,指尖拨动琴弦时,《星轨》的旋律混着蒲公英的绒毛漫开来。
“改了最后一段。”他抬头时,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加了个休止符,像不像我们现在?”
林漾靠在他肩上,看见远处的射电望远镜缓缓转动,在草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像极了东台山巅的那个清晨,只是此刻身边的人,已经从“很重要的人”,变成了“法律认可的家人”。
整理旧物时,林漾翻出那个装着五十二个星星的玻璃罐。江熠突然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里带着笑意:“其实我数错了,是五十三个。”
“哪来的第五十三个?”林漾转身时,看见对方从书架顶层抽出个褪色的信封。
是高三毕业那天,他偷偷塞进江熠课桌的。里面没有字,只有片香樟叶,叶脉清晰得像当年未说出口的心事。
“这个,”江熠把树叶举到阳光下,“是我最珍惜的星星。”
林漾笑着吻他的锁骨,那里的小痣还在,像被所有夏天的阳光吻过的痕迹。窗外的悬铃木沙沙作响,像在重复某个永恒的旋律——关于两个少年,从蝉鸣的午后走到星轨的尽头,用整个宇宙的时间证明,最好的轨道,就是与你并肩的每一步。
后来的后来,他们真的一起看过很多星星。在挪威的极光下,江熠把星轨吊坠戴在林漾颈间;在智利的观测站,林漾在日志上写下“今日与江熠共见超新星爆发”;甚至在某个普通的周末,他们窝在天文台的休息室,分吃一袋过期的薄荷糖,看屏幕上的星轨缓慢流转。
有次深夜值班,林漾突然指着屏幕笑:“你看,我们的星轨模型,和实际观测数据重合了。”
江熠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发顶:“我说过的,算准了的。”
射电望远镜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收集着来自宇宙深处的信号。林漾靠在江熠怀里,突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课本里的光年,而是身边人温热的呼吸,是星轨吊坠在胸口的重量,是从高二到往后余生,每一个被认真收藏的瞬间。
晚风穿过观测台的窗户,吹起摊在桌上的星图。林漾看着那两条交错的轨道,突然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宇宙很大,但我的轨道,永远为你偏转。”
江熠的笔尖在后面添了个笑脸,墨痕落在“你”字旁边,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