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帕瑞

智利帕瑞纳天文台的夜比想象中更冷。

林漾裹紧冲锋衣调试设备时，对讲机里传来江熠带着杂音的声音：“零下15度了，回舱休息。”

射电望远镜的馈源舱悬在百米高空，风裹着冰晶打在观测窗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林漾盯着屏幕上的伽马射线暴数据，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这组数据足以推翻现有理论模型，是他和江熠申请了三年才拿到的观测机会。

“还有半小时。”林漾对着麦克风呵出白气，“你先睡。”

对讲机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拉链摩擦的声响。

十分钟后，舱门被推开，江熠抱着个保温壶挤进来，冲锋衣上结着层白霜。“我妈刚才打电话，说张老师……”他顿了顿，把热可可往林漾手里塞，“肺癌晚期，只剩三个月了。”

林漾的手猛地一颤，热可可洒在键盘上。

他想起高中那个暴雨天，张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看着运动会照片欲言又止的样子。

后来她悄悄把集训名额留到最后一刻，在江熠妈妈的投诉信上签了“情况特殊，建议观察”，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突然在寒风里变得清晰。

“我们申请提前结束观测。”林漾扯掉手套去摸机票，指尖冻得发僵。

江熠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冻伤膏传来。“张老师说，让我们把数据做完。”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便签，是当年张老师在他物理卷子上写的评语：“星辰不会因云翳停驻”。

观测结束那天，他们在机场接到张老师女儿的电话。

女人的声音很轻：“我妈走的时候，手里攥着你们创客大赛的奖杯照片。”

舷窗外的安第斯山脉覆着终年不化的雪，像条沉默的巨龙。

林漾看着江熠把便签夹进《天体演化简史》，突然发现书页间还夹着片香樟叶——高三毕业那天他塞进江熠课桌的那片，叶脉上的折痕被摩挲得发亮。

“她早就知道了。”江熠的声音很哑，“却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

飞机穿越南极圈时，林漾在 turbulence 中抓住江熠的手。

颠簸的机舱里，他想起高二那个被篮球砸中的午后，蓝色糖纸在阳光下晃眼，原来有些守护，从一开始就藏在沉默里。

回国后的第一个学术研讨会，林漾在分组讨论时被拦住。

物理系的周教授盯着他的报告冷笑：“靠关系拿到的观测机会，数据能信吗？”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漾看着对方别在胸前的铭牌——周明轩，国内引力波研究的权威，也是当年反对江熠博士课题的评审之一。

数据已通过国际认证。”林漾把检测报告推过去，指尖在“独立第三方”字样上顿了顿。

周明轩扫了眼报告，突然把目光转向门口。江熠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听见动静时眉头皱起。“周教授有意见？”

“我对靠特殊关系上位的人没意见。”周明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只是可惜了国家的科研经费，养着些心思不正的东西。”

咖啡杯在江熠手里晃了晃，褐色的液体溅在白衬衫上。

林漾想起博士答辩时，周明轩在评审会上说“江熠的研究方向哗众取宠，怕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此刻像冰锥扎进耳膜。

“周教授。”林漾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观测台的夜，“您2018年发表的那篇脉冲星论文，数据误差超过了国际标准3个数量级。需要我现在调出原始记录吗？”

周明轩的脸瞬间涨红。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检索文献。

江熠突然抓住林漾的手腕往门外走，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穿皮肤。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着绿光，江熠把林漾按在墙上，额头抵着他的发顶。“你没必要……”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扛着。”林漾抬手擦掉他下巴上的咖啡渍，指腹触到胡茬的刺痛，“从高中那次打架开始，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江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低头咬住他的嘴唇。

血腥味混着咖啡的苦漫开来，像那年琴房里被撕碎的乐谱，在岁月里酿成了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