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张老师的葬礼在清明那天。

林漾站在墓碑前整理白菊时，听见身后传来江熠妈妈的声音：“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风卷着纸钱掠过脚边，林漾的手顿在墓碑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张老师笑得温和，怀里抱着他们当年的创客大赛奖杯，底座上的星轨模型被阳光照得发亮。

“我们……”林漾转头看见江熠的脸色沉了下去，赶紧打圆场，“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江熠妈妈把保温桶往石台上放，里面是她亲手做的青团，“趁我还能动，帮你们带几年。”

江熠突然抓住林漾的手腕往墓园外走，青团从保温桶里滚出来，落在草地上像颗颗破碎的月亮。“妈，我们说过不考虑代孕。”

“那你们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江熠妈妈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街坊邻居问起来，我怎么说？说你们俩守着台破望远镜过一辈子？”

走到停车场时，林漾发现江熠的手在抖。

他想起去年春节，亲戚聚会上有人举着酒杯说“江熠啊，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江熠把林漾护在身后，打翻的红酒在白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疤。

“我去开车。”林漾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别走。”江熠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她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漾看着他发红的眼角，突然想起高二那个被篮球砸中的午后。红色球衣的少年递来薄荷糖时，眼里也藏着这样的恐慌。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星光暂时掩盖了。

帕瑞纳的观测数据在《自然》发表那天，林漾在实验室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江熠先生在机场和人起了冲突，请您过来一趟。”

赶到机场时，江熠正坐在问询室的长椅上。白衬衫的领口被扯开，嘴角破了皮，看见林漾进来，突然别过脸去。旁边的警察叹了口气：“有位乘客说他是‘变态’，用手机偷拍你们的证件照，江先生就动手了。”

林漾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碎手机上，屏幕亮着的最后一帧，是他们的结婚证照片被打上了红色的叉。他想起上周收到的匿名邮件，里面是他们在挪威极光下的合影，背景被P上了侮辱性的文字。

“对不起。”江熠的声音很闷，“又给你惹麻烦了。”

林漾蹲下来帮他处理嘴角的伤口，碘伏的刺痛让江熠瑟缩了一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想起自己在学术会议上公开感谢江熠时，台下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如果我没……”

“不准说这种话。”江熠突然抱住他，下巴磕在发顶，“从高中那天在操场看星星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藏。”

走出派出所时，暮色正浓。江熠突然在花坛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蓝色糖纸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月考后，我在天台给你讲题，你说以后想建一个私人天文台。”

林漾在他身边坐下，糖纸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折翼的蝴蝶。“记得，你说要在旁边盖个琴房，把《星轨》弹给星星听。”

“那我们就去建。”江熠突然站起来，眼里的光比路灯还要亮，“离开这里，去新西兰，去冰岛，去任何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林漾看着他被晚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想起帕瑞纳的夜空。无数星辰在那里诞生又湮灭，而他们的轨道，似乎总要穿过陨石带才能交汇。

张老师的遗物寄到那天，林漾在纸箱底层发现个铁盒子。里面是叠成星星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2015年9月12日，江熠妈妈来办公室，说林漾影响江熠学习，要求调座位。我没同意，因为我看见江熠的物理笔记本里，夹着林漾的星座运势表。”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漾突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江熠提着个大箱子走进来，额角渗着汗：“我把天文台的设备都打包了，新西兰那边的观测站已经发来了邀请。”

林漾把信纸递给他，指尖触到对方颤抖的手。江熠读着读着突然蹲下去，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她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混着哭腔，“她什么都知道。”

纸箱里的星轨模型突然滚落出来，是他们创客大赛的作品，底座上刻着的“永恒”二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林漾想起张老师葬礼那天滚落的青团，想起江熠妈妈藏在衣柜深处的日记——里面贴着他们领结婚证时的新闻剪报，空白处写着“熠儿开心就好”。

“我们不逃了。”林漾扶起江熠，把铁盒子塞进他怀里，“张老师说得对，星辰不会因云翳停驻。”

江熠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钻。

他突然低头吻住林漾，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像穿过风雪的星光，终于落在了冻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