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碎片扎进掌心时,江离反而笑了——原来疼痛是唯一真实的东西。他攥着那半把钥匙站起来,金属的凉意顺着指缝爬进心脏,与十年前那个午后的触感重叠。
“储藏室在哪?”他抬头时,陈默的白大褂已完全滑落,戏服上的朱砂符咒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像层凝固的血。
“从道具间往下走三层,楼梯扶手上有第七道刻痕。”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像苏晚在念《哈姆雷特》的独白,“记得带手电筒,那里的灯,十年没亮过了。”
江离转身时,瞥见镜中最后残留的影像:“自己”正弯腰拾起那枚刻着“深”字的胸针,别在胸前。而现实中,胸针分明还躺在礼帽的暗格里。
道具间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呻吟,每一步都踩着细碎的玻璃碴。楼梯口的墙壁上果然有刻痕,第七道最深,边缘沾着暗红的粉末——是朱砂,和他手腕上的疤痕同色。
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时,江离看见储藏室的铁门锈得像块烂铁,锁孔的形状与掌心的钥匙严丝合缝。转动钥匙的瞬间,门轴发出惨叫,扬起的灰尘里飘着股熟悉的味道——是苏晚常用的槐花牌香水,十年了,还没散尽。
储藏室正中央摆着台老式录像机,旁边堆着七盘贴着手写标签的录像带,最新的一盘标着“第七场”。江离按下播放键的刹那,屏幕突然亮起白光,映出张年轻的脸——是十七岁的林深,正对着镜头系领带,胸前的枫叶胸针晃得人眼晕。
“今天演《罗密欧与朱丽叶》,苏晚说要给我个惊喜。”林深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雀跃,镜头突然被抢走,画面里出现赵宏的脸,“别臭美了,江离还在后台等我们对词呢。”
江离的呼吸顿住了。屏幕里的自己正靠在道具箱上,手里转着枚钉子,嘴角的痣被舞台妆盖得模糊。“林深的鞋码太大,道具鞋总掉,我帮他钉个防滑垫。”他说着,把钉子塞进鞋跟的缝隙里。
录像带突然跳帧,画面变成后台的混乱:林深倒在血泊里,苏晚抱着他的头尖叫,赵宏拽着江离往安全通道跑,“快走!没人看见是你干的!”
手电筒“哐当”落地,光束在地上乱晃,照亮了散落的录像带盒。其中一盒的封面画着三个小人,中间那个被红笔圈住,胸口画着枫叶,旁边写着“替罪羊”。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陈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举着另一把手电筒,光打在他脸上,一半像林深,一半像苏晚,“赵宏当年威胁你,说要把钉子的事捅出去,所以你杀他的时候,才特意在现场留了朱砂符——你想让他替你背所有的罪。”
江离没回头,只是盯着屏幕里苏晚的脸。她正对着镜头笑,手里举着枚枫叶胸针:“这是我给林深做的,背面刻了我们的名字。”镜头拉近,胸针背面果然有两个小字:“深”和“晚”。
“苏晚到死都不知道,那枚胸针早就被你换了。”陈默走到他身后,戏服的流苏扫过江离的手背,“你把刻着‘深’的那枚藏起来,给她的是枚假的。她总说胸针在发光,其实是你的愧疚在骗她。”
录像带突然播放到结尾:火灾现场。苏晚穿着戏服坐在舞台中央,面前摆着那顶黑色礼帽,她正往帽檐上写“7”,笔尖的朱砂滴在裙摆上,晕成个小小的“离”字。
“她在等你。”陈默关掉录像机,储藏室陷入死寂,“她说第七个观众要是来了,就把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个小盒子,打开的瞬间,江离看见半枚枫叶胸针,背面刻着“离”字——与他掌心的钥匙,刚好能拼成完整的枫叶。
“原来我也是铁三角的一员。”江离的指尖抚过胸针的缺口,“只是我忘了。”
“不是忘了,是不敢记。”陈默的手电筒突然照向墙角的铁笼,里面堆着件蓝布衫,衣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江”字,“你当年逃跑时摔进了煤堆,是苏晚把你藏在这里,给你换了干净衣服。她对外说你出国了,自己却被当成疯子送进了疗养院。”
江离突然想起病历单上的地址——疗养院就在剧院后街,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十年间,他无数次路过那里,却从没进去过。
“赵宏是怎么死的?”他抬头时,发现陈默的戏服袖口沾着煤渣,和蓝布衫上的污渍同色。
“他想烧了这里的一切,包括你留下的蓝布衫。”陈默的声音冷下来,“我只是提前把汽油换成了酒精,让他死得慢些,能多看几眼墙上的照片。”
墙上果然贴着照片,是戏剧社的合影。江离第一次看清自己站的位置——在林深和苏晚中间,手里攥着枚枫叶胸针,笑得像个傻子。
“所以你是谁?”江离终于问出这句话,手电筒的光在陈默脸上晃来晃去,“林深的鬼魂?苏晚的影子?还是……另一个我?”
陈默笑了,抬手扯开戏服的领口,露出月牙形的胎记——不在左颈,在右颈。“我是苏晚的双胞胎弟弟,苏辰。”他从口袋里掏出张身份证,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秀,嘴角没有痣,“当年我在国外治病,回来时,所有人都告诉我,姐姐疯了,林深死了,你失踪了。”
江离低头看自己的身份证,照片上的人眼神躲闪,嘴角的痣像颗没擦干净的墨点。“那枚胸针……”
“是姐姐缝的,三个,分别刻着我们的名字。”苏辰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的林深,“她总说,三角形最稳定,可我们三个,偏要变成锋利的角,互相扎得鲜血淋漓。”
储藏室的灯突然亮了,惨白的光线照得一切无所遁形。江离看见铁笼里的蓝布衫下,压着盘录像带,标签上写着“真相”。
播放键按下的瞬间,屏幕里出现苏辰的脸,背景是疗养院的病房。“姐,你再说一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晚的声音断断续续:“江离……不是故意的……钉子……是赵宏换的……他嫉妒林深……”
画面突然黑了。
江离转头时,苏辰正举着把刀站在门口,刀尖的寒光里,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他,一个是十年前的赵宏。
“第七个观众,该选结局了。”苏辰的声音像录像机卡带时的杂音,“是像林深那样坠台,还是像赵宏那样被烧,或者……做个永远活在影子里的守墓人?”
江离低头,看见掌心的钥匙不知何时插进了自己的胸口,没流血,只渗出些暗红的粉末——是朱砂,和戏服上的符咒同色。他突然明白,苏晚早就知道结局,所以才在帽檐上写了“7”,在他手腕上画了疤痕,在储藏室的灯里藏了十年的电。
因为第七个观众,从来不是来看戏的,是来谢幕的。
录像带的最后,苏晚对着镜头笑,手里的枫叶胸针在阳光下转着圈:“江离,记得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下一个戴黑帽的人听。”
江离笑了,原来他早就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当了十年的主角,却以为自己是观众。